第7章 風雪夜歸人(三)(1 / 1)

在京城還能安安靜靜看碎玉瓊花紛紛揚揚落下的時候,北地已是雪花大如席,朔風勁且哀,北路軍與遼東、朔方節度使隻能保持僵持的姿態。

靖寧帝沒有怪罪,北路的艱難眾所周知,梁襄即任後能迅速扭轉局勢穩定局麵逐步向好,已經遠超靖寧帝的預期,靖寧帝對梁襄和北路軍都進行了嘉獎。

景明月上書請奏將蘇杭知府孟長崢調任至北路軍,與梁襄一同應對北境形勢。靖寧帝認為已近寒冬,戰事暫歇,可來年開春再赴北境,恩典孟長崢可回京暫歇。

冬至天亮的格外晚,景明月領著尹燕泥早早出城,今日孟長崢將會抵京。

尹燕泥是個閒不住的,牽著馬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不是說天沒亮就會到嗎,怎麼一個人影都見不著?”

正抱怨著,有馬車車隊自遠方而來,尹燕泥的聽覺極為靈敏,仔細去聽,人數不少。

將明未明的天際,有旌旗搖動。夜色掩映又離得太遠,看不清旗上的字,但見有馬車華蓋穩步駛來,左右武士護衛皆頂盔摜甲,莊嚴整齊。

“這……這是孟長崢那廝嗎,這麼大陣仗?”尹燕泥不敢相信張口閉口衡陽院規的孟長崢才剛入仕,不過是在東海打了幾場勝仗,就這麼高調了?

“不是孟長崢。”景明月蹙起了眉,將馬牽到了路旁,“先隨我避讓。”

待那隊伍走近,景明月和尹燕泥方才看清旌旗上繡著的“桂”字,景明月從士兵的盔甲形製上也確定是桂王車輦無疑。

“原來是桂王。”尹燕泥用胳膊肘杵了杵景明月,“回京過節的?”

景明月緊蹙著眉沒有回答尹燕泥的問題,尹燕泥自討沒趣地聳了聳肩。

桂王的車輦倒是沒有王公貴族常見的惡劣習氣,趾高氣昂地讓過路行人紛紛避讓,但是路人見有車輦由士兵護送,都自覺避開,沒有人願意在年關將至的時候橫生什麼枝節。

雖然無人大肆宣揚桂王駕臨,但有明眼人見到旌旗上的“桂”字,便猜到是桂王,交頭接耳紛紛議論。不知道的百姓一聽是桂王名號,都自覺在一旁跪下,伏地磕頭。

景明月下馬站在路邊,不過是個桂王,自然還不配讓已是兵部尚書的景明月下跪,尹燕泥甚至都沒將靖寧帝放在眼裡,區區桂王又算什麼。

景明月知道自己和尹燕泥鶴立雞群的姿態會引得旁人紛紛側目,但還是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希望桂王乘著馬車就這樣過去算了。

她知道桂王會在年前回到京城,但桂王什麼時候回京對景明月來說並不算特彆重要的大事,也沒有派人仔細盯著,桂王與孟長崢抵京實屬湊巧。城門口熙熙攘攘來往人群眾多,人多口雜,景明月不想讓任何人誤會什麼。

實際情況常常事與願違。景明月和尹燕泥傲然獨立的姿態,在一堆下跪的人群中實在太過紮眼。馬車路過她們的時候,窗簾被一隻素手撩開。顧貞見到景明月,眼中閃爍著久彆重逢的歡喜:“是……是景大人嗎?”

“微臣景明月見過桂王、桂王妃。”

顧貞對車內的蕭明鼎道:“王爺,是景明月大人!”

蕭明鼎掀開車簾,揮去近侍伸出接扶的手臂,直接從馬車中直接跳了下來。見到景明月後,爽朗大笑。

冬日裡晝夜之間最後一絲的牽扯不清,被蕭明鼎的笑聲洗滌殆淨,有紅日霞光自東方而來,映在白雪之上,杲杲明耀。

“景大人,好久不見!”蕭明鼎對景明月深施一禮,“本王在桂郡日夜謹記景大人的教誨,不敢怠慢政務,愧對百姓。桂郡一切都在向好,全是大人之功。本王在此替桂郡百姓多謝景大人。”

“微臣愧不敢當。”景明月謙恭有禮中很明確地同蕭明鼎劃清了界限:“桂郡和樂,是陛下福澤,是王爺勤勉,與微臣沒有什麼關係。”

截至目前,景明月都沒有表露出傾向任何一位藩王的跡象。即使他蕭明鼎已讓麾下朝臣全力支持景明月改製,景明月仍舊不為所動,甚至在他的人主動提出於南疆實施東海之策時,仍沒有半分表態。

景明月在麒麟擇主之路上過於沉得住氣了,她有這個耐心等,那他蕭明鼎便陪她等。

蕭明鼎和顧貞同景明月隨意地閒聊了幾句,景明月對顧貞的態度比對蕭明鼎親近許多。對待顧貞時,偶爾露出淺淡的笑意,雖然隻是嘴角一閃而過的弧度,已遠勝對待蕭明鼎客套之中有意無意的疏離。

“都這麼久了,桂王不讓跪著的人先站起來嗎?”

蕭明鼎聞言瞬間緊張起來,這難道也是景明月的試探?蕭明鼎知道讓百姓跪在道路兩側,隻顧與旁人閒聊並非聖主仁君所為,連忙亡羊補牢。

“諸位都快快請起,大家各自忙去便好,不必在意本王。”

待眾人紛紛散去,城門前重新恢複來來往往的秩序時,蕭明鼎才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景大人一大清早就在城門外候著,是在等什麼人嗎?”

蕭明鼎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懷抱萬分之一的僥幸,景明月或許是在等他。

衡陽下設世聞堂,有什麼事是景明月不知道的?尤其是他作為一個藩王抵京。

如果是的話,那他就有理由邀請景明月同乘一輦進城。

蕭明鼎不知道的是,世聞堂天下世聞,也隻聞有價值感興趣之事。蕭明鼎抵京早晚,於景明月於衡陽而言都實在無關緊要。

“微臣在等微臣的師兄蘇杭知府孟長崢,他今日抵京。”

聽罷景明月的答複,蕭明鼎難以形容那種期待與失落糾纏交織的感覺。於胸口盤旋的酸澀難言,在他望向景明月那張過於平靜的麵容時,失去了一切理由。

蕭明鼎記得孟長崢,那個在東海大獲全勝,逼得淮南節度使兵敗自殺的衡陽才俊。

蕭明鼎從顧昭儀那了解過衡陽舊事。景陽川在將景明月收入門下之前,隻有孟長崢一個徒弟。很多人都以為景陽川會將孟長崢作為衡陽未來掌院培養,不想最後選定的繼承人是景明月。孟長崢對景陽川的安排也沒有任何不滿,景明月的繼位也是孟長崢全力支持的。

想來景明月和孟長崢師兄妹之間感情一定很好,不然景明月也不會身居上位,一大清早便冒著冬日嚴寒來城門外迎接孟長崢。

蕭明鼎環顧四周,寒暄的話已經說儘,他似乎找不到徘徊城門的借口。

蕭明鼎思量再三,轉身對一旁的顧貞道:“冬日清晨實在寒冷,王妃去車上拿一個暖手爐下來給景大人吧。”

“好。”顧貞依言照做,返回車輦之內,取出一個精致鏨刻花卉紋銅暖手爐。

“不必,我並不冷,師兄很快也到了,不必麻煩王妃。”景明月客氣地想要回絕。

蕭明鼎隻知道這是托詞,但還是想抱著一絲幻想,希望能夠通過一個暖手爐,和景明月建立微渺但存在的聯係。

“冬日寒氣重,即使身子感覺不到寒冷,寒氣還是會侵入體內,景大人可彆疏忽了。”蕭明鼎道,“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大人的婢女考慮吧。”

尹燕泥被蕭明鼎的突然點名,整得猝不及防。她從小到大就體熱,是個不怕冷的。衣服稍微穿厚些就嫌沉。之所以抱著劍瑟縮著肩膀,一來是無聊,二來是蕭明鼎沒話找話非要和衡陽沾親帶故的言語讓她非常不舒服。

衡陽中有部分人特彆討厭顧平君,尹燕泥就是其中之一,純粹是看在先掌院景陽川的麵子上,才給顧平君和蕭明鼎留幾分薄麵。

而且這個蕭明鼎不知道能不能不要亂說,竟然將她視作婢女!沒眼色的家夥,就這還想問鼎天下?

“不,我不要!”尹燕泥果斷拒絕,脫口而出之後才反應過來,如此會不會讓景明月落下個苛待侍婢的惡名?

尹燕泥更討厭蕭明鼎了。

“還是拿著吧。”顧貞的一雙水靈杏眼中帶著無限希冀,溫聲軟語天真無害的模樣,讓尹燕泥實在不忍拒絕。

景明月從顧貞手中接過暖手爐,反身遞給尹燕泥,“王爺王妃的一片好意,微臣卻之不恭了。”

已經在城外和蕭明鼎聊了這麼久了,有心之人要是想大做文章,也不差這一個暖手爐了。

“王爺先進城吧,陛下和昭儀娘娘一直惦念著王爺,莫讓他們久等了。”景明月在催促蕭明鼎離開了。

蕭明鼎也自知實在是沒有彆的理由再停滯下去了,對景明月再施一禮:“過些日子,小王再登門拜訪,感謝大人對小王的提點之情,對吳王相救之恩。”

景明月自然並不希望蕭明鼎前來打攪,但表麵上還是客氣回應:“微臣恭候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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