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從崔紹節處離開時,是又窘迫又惱怒。
“回頭再找你們這些賤婢算賬!”麵對貴妃的怒火,沒有人敢吱聲。
行至回廊轉彎處,景明月迎麵走來時,鄭貴妃驚得腳下趔趄,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差點摔倒,好在春杏眼疾手快扶住了鄭貴妃,才不至於在景明月麵前出醜。
“貴妃娘娘。”景明月朝鄭貴妃深施一禮,“微臣正在四處找貴妃娘娘。宴會之上微臣接到急報,朝中有要事召微臣前去處理。微臣想著總得和娘娘當麵告辭才算儘了禮數,誰料回去後宴會已經散了,微臣隻能來娘娘的寢宮旁候著,終於等娘娘回來了。”
“是……是嗎……本宮喝酒喝得有些醉了,就在花園裡多走了幾步,讓大人久等是本宮的不是。”鄭貴妃慌忙解釋道。
從貴妃到宮女神色各異,儘是心虛和慌亂,而對麵的景明月從容不迫如清風朗月,鄭貴妃都不敢抬眼看景明月,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
但鄭貴妃畢竟是裴皇後薨逝之後的六宮之首,貴妃的威儀讓她很快也調節好了自己的心神。
“大人明天不是休沐嗎,什麼事這麼著急要趁夜趕回去?”
“娘娘見諒,微臣畢竟已官拜尚書,近來朝中多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微臣雖也不舍這良夜,但無論如何,還得是國事為先,娘娘您說是吧?”
鄭貴妃本也無心和景明月周旋,自然也就同意了景明月的請求。
回到寢宮後的鄭貴妃,回想起不久前的尷尬處境,要狠狠處置讓她丟了這好大臉的奴婢。
“娘娘不如先睡下,貴人們都還在行宮歇著。好在這件事也沒鬨大,要是驚擾了貴人們就更得不償失了。”
“也罷。這件事就交給你處理。”鄭貴妃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操持應酬整場瓊花宴,鄭貴妃早已疲憊不堪。
春杏放下鄭貴妃臥榻的簾帳。
催情香的確燃儘了,空氣中還存著若有似無的香味,可崔紹節根本就沒有中催情香,甚至連一絲醉態也無。景明月更是趁著鄭貴妃和崔紹節談話時從行宮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
是他們二人發現了什麼,還是哪裡出了問題?春杏服侍鄭貴妃躺下後一直心不在焉地來回踱步。
春杏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正準備和陸擷英的暗樁聯係時,發現梳妝台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封信件。
春杏遲疑著將信件打開,那是一張白紙,什麼字都沒有。
春杏將信紙放在燭火上微微熏烤一陣,紙上的字才隱隱約約的浮現出來。
“無論成敗,涉事之人,格殺勿論!”
春杏嚇得直接將信紙撒了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連帶著將妝台上的妝奩盒子也一帶打翻,珠寶首飾丁零當啷地響了一地,其中有不少是陸擷英送給她的。
春杏顫抖著再將那信紙撿起時,上麵的字跡已然褪去,又恢複成什麼都沒有的白紙。
她不會認錯,上麵絕對是陸擷英的字跡,旁邊同時加蓋著皇昭司和膠東王府的印鑒。
是不是隻要她一將消息傳給陸擷英的暗樁,就會被馬上滅口?
一旦事成,就嫁禍到景明月的頭上,事敗就栽贓到鄭貴妃和鎮西王的身上,怎麼樣都牽連不到皇昭司和膠東王?
春杏越想越怕,她對前朝的事雖然愚鈍,但是在深宮這麼多年,還是學會了一些自保的手段。
當陸擷英要求她助他暗中謀劃時,春杏便覺得有些不妥,但總覺得陸擷英一定留有後手,哪怕出了事,陸擷英也會暗中保下她,她從未想過陸擷英連她也要斬草除根。
信是誰放的?春杏喊來一直守在寢宮裡的宮女侍衛。
“有沒有人進入我的房間?”
“回姑姑的話,奴婢一直守在門口,沒有任何人進來。”
形如鬼魅,來去無蹤,臥榻之旁取人首級……是皇昭司的手段沒錯……
春杏知道陸擷英的為人,現在信上字跡全無,沒有任何證據,貿然和陸擷英的人聯係,或者直接去找陸擷英,無異於都是羊入虎口……
恐懼攫住了春杏的心臟……
崔紹節登上崔府馬車之時,景明月已端坐在馬車之上閉目養神。
崔紹節快速上車,迅速將簾子放下。馬車向前,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崔紹節拒絕了一路上所有想要一同返程的邀請,催促著車夫快速行進到周圍沒有旁人的大道上時方才開口。
“怎麼樣?有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這裡隻是行宮,不是鄭貴妃的寢宮。我能拿到的東西不多,好在也不是全無用處。”
“其實本來昨天有更好的辦法,既然陸擷英搭了這麼陰毒的台子,我們就應該接著這個戲唱下去。”
景明月示意崔紹節繼續說下去。
“以你的身手,打暈兩個鄭貴妃宮中的宮女侍衛,讓他們在那寢宮內上演鄭貴妃想看到的東西。男女淫事,不出片刻,整個行宮乃至京城,都會傳得沸沸揚揚。鄭貴妃忙著處理這些破爛事,便自然顧不上你。再狠一點,直接對著鎮西王膠東王一黨的公子小姐出手,也會讓二人的黨羽再傷元氣……”
崔紹節還沒說完,景明月一個淩厲的眼鋒便已掃了過來。
“崔大人,令尊就是這樣教你為官做宰的嗎?”
“景大人久居衡陽,雖是入了朝堂,但終究離深宮大院甚遠。他們能想到用後宅的手段對付大人,大人也隻有以後宅的方式回擊,才能給他們致命的傷害。前朝的肮臟尚要維持臉麵,後宅的下作便是無所不用其極。”
景明月的目光在崔紹節身上盤旋,不愧是清河崔氏的嫡公子,背後是偌大的世家,不學習這些手段也不足以安穩高傲地活到今日。
這些手段不用他崔紹節來教,她景明月早在十多年前的偽宮之中,就已經見識過更無恥的事情。
“崔紹節你聽著,為官者可以玩弄權術,但不能不擇手段。我景明月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之人,也不會陷害任何一個無辜之人。無論多麼肮臟下作的手段,都隻能用在該死的人身上。”
景明月的瞳仁裡仿佛有烈火燃燒,將崔紹節心中那些陰暗的角落照的無所遁形。
崔紹節訕笑道:“我看你如此堅決地要處置翟秦二人,不惜彈劾自身也要將陸寒淵打發出去,還以為……”
“翟五剛和秦六強明知陸擷英嫁禍,卻承擔罪責故意包庇!陸擷英惡貫滿盈,他們自然也罪不容誅!這是他們應得的惡果!那些宮女侍衛公子小姐,什麼都不知道,不應承受我們這些人的惡念!”
提到翟五剛秦六強之事,景明月相比之前的冷漠不屑,明顯帶有了怒意。
景明月也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算算時辰,陸寒淵應該已經離開長安了。
從小父親就告訴她,天理公道自在人心,律法威嚴不可褻瀆。為官者就是要不懼日之熾烈,撥開蔽日浮雲,還世間以清白。
陸寒淵覺得翟五剛、秦六強皆無辜,崔紹節亦然,隻有她景明月咄咄逼人。
翟五剛秦六強的確有罪,隻是不應該以現在的罪名被處死。
她已經做到了她能做的極致。
天理昭昭,何時能予無辜者清白公道,又何時能給執政者心安理得?
“崔紹節,你若是還想平步青雲,何人必死,何人得活,是你必須學會甄彆之事。若是行差踏錯萬劫不複,千萬彆說本官今日沒有告知與你。”
和景明月相識以來,這是景明月第一次褪去二人之間客套的相處方式,淩厲正色,絲毫不留情麵。
崔紹節回想著景明月經手的每一樁謀劃,栽在她手上的人確實都是戴罪之身,更沒有牽連到任何無辜之人。
行於深淵,自有明月,這就是為官者的最高境界了嗎?
春日豔陽溫暖,有蛺蝶順著被風吹起的車簾,在同樣漏進車內的陽光中翩然起舞,全然不知車內人的心事煩憂,氣氛凝滯。
崔紹節自知理虧,連聲道歉後索性岔開話題:“話說大人給下官的那百毒解可還有,不知能否再向大人討要一兩粒。”
“有,一千兩金一粒。”
“這……這麼貴嗎?”
“好東西,自然要得起這個價。”景明月斜乜崔紹節一眼,微微抬手,款款而飛的蛺蝶輕輕地扇動著翅膀,落在景明月的指尖。
景明月掀開車簾,再一抬手,任它天高雲闊,振翅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