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帝最終還是昭告天下,將鎮西王蕭明盛貶為庶人,昔日鎮西王名下所有資產全部賠償給西羌,條件是庶人蕭明盛由大坤處決和安葬,西羌使者隻能在一旁監察,不可插手乾預。
詔令頒下之後,被禁足在宮中的鄭貴妃在自己的宮門口連跪不起直至昏厥,靖寧帝也沒有召見她一麵。
消息還沒傳到川蜀,川蜀已經發生數起不小的騷亂。桂王在抵禦南蠻的戰爭中曾短暫接管過川蜀軍,在川蜀發生兵變之前,靖寧帝已聽從了徐仁次、崔遠和景明月等人的建議,讓桂王蕭明鼎帶領桂軍駐軍川蜀,派遣都察院曾慎寧一同前往,將蜀軍中知道蕭明盛豢養私兵卻知情不報者及不服接管者,以及私兵中的將領頭目斬立決。
“原來他當真如此薄情,甚至見都不願見我一麵。”蕭明盛看著窗外一點點沉下的夕陽,等到明日太陽再度升起時,就是他奔赴黃泉之日。
“貴妃和國公一定還在想辦法,說不定還有回轉的餘地。”崔二娘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這些菜都放涼了,妾再給您熱一遍。”
崔二娘起身時,蕭明盛用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崔二娘手中的盤子沒拿穩掉在地上,碎成了滿地殘渣。
“那你父親和弟弟呢?我都快要死了,他們也不來問候你一下?”
屋裡沒亮燈,隻有窗外最後一抹殘陽的血色,染在崔二娘腕部被蕭明盛握住的地方。
“自科舉案之後,父親和紹節就再也沒回過妾送去的信了。夫君娶妾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父親不止妾一個女兒。沒了鎮西王妃,崔家還有其他王妃可以做未來的皇後。”
崔二娘緩緩蹲下身,抱住蕭明盛:“崔家不止有崔二娘一個女兒,但崔二娘隻有您一個夫君。無論結果如何,妾都與您生死相隨……”
蕭明盛的手撫過崔二娘的臉頰,替她擦去斷線珍珠般的淚水。從一旁的抽屜中取出一把剪子,將自己和崔二娘的頭發都剪下一縷。
蕭明盛借著最後一抹殘光,將二人的頭發編成一個同心結,塞進崔二娘的掌心。
“二娘彆怕,還沒到最後一刻呢。”蕭明盛吻了吻崔二娘濕漉漉的眼睛,“置之死地而後生,也許明天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蕭明盛上書自陳罪孽,懇請在大坤朝堂上自儘,用自身性命以儆效尤,重申大坤朝廷法度。
靖寧帝拿著蕭明盛的自陳書沉思良久。
“陛下,老奴以為不可。”陸擷英駁斥道,“萬一二皇子想在朝堂之上行刺怎麼辦?”
“朕養著你們皇昭司是乾什麼吃的!”
陸擷英趕緊跪下:“陛下息怒,是奴婢失言。皇昭司定當竭力守衛陛下和群臣的安全。”
“你派人去傳話給二皇子,就說朕準了。”
“奴婢遵旨。”
翌日朝堂之上,蕭明盛一身素衣,身負荊條,腳戴鐐銬,穿過他走過無數次的輝煌宮殿,在靖寧帝和百官的凝視下屈辱下跪。
王崇禮將毒藥、白綾和匕首捧至蕭明盛麵前。
“蕭庶人,陛下讓您……自己選一樣。”
蕭明盛的手從三樣賜死的物件上一一滑過,環視了一眼在場所有人——靖寧帝、文武百官、西羌使者……或虛偽冷漠、或幸災樂禍、或裝模作樣地在悲悼惋惜。
最希望他活著的母妃和舅父沒有來,最盼著他死的兄弟侄兒也沒有來。
蕭明盛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廢太子蕭明朔死前的場景,骨肉相殘,滿目荒唐,恰如今日。
可惜,他蕭明盛不是蕭明朔。
蕭明盛跪下,對靖寧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兒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父皇寬恕,隻是兒臣始終委屈。西羌五少主是我麾下私兵作亂不錯,非我下令誅殺,兒臣萬死之罪隻在豢養私兵一條。”
“可為何五弟貪墨朝廷銀兩,豢養的私兵是兒臣的數倍,甚至還勾結海上的倭寇,父皇卻隻要兒臣一人的性命!縱容他蕭明安逍遙法外!”
此言既出,又是朝堂上下一片嘩然。
原來他請命要在朝廷自裁不是為了正大坤法度,而是要當著滿朝文武和他國使節的麵拉膠東王蕭明安陪葬。
一股腥甜湧上靖寧帝的喉頭,被靖寧帝強行咽下。
勾結外敵是比豢養私兵重上數倍的大罪。豢養私兵,誤殺他國使者隻要蕭明盛一人伏法即可。而勾結外敵不僅蕭明安難逃一死,他的母族琅琊王氏哪怕與清河崔氏並列大坤氏族之首,都難逃誅滅之罪。
“蕭明盛你死到臨頭還要血口噴人!”蕭明安的外公,承恩侯王譽氣得全身發顫,手持笏板出列道:“陛下莫被蕭庶人蒙蔽聖聽!蕭庶人為了謀奪皇位屢屢陷害骨肉至親,臨近行刑還要反咬一口,陛下切莫聽信!”
“是嗎?”蕭明盛雙眼猩紅,大滴大滴滾燙的熱淚直直砸下,眼神中儘是不甘。
他從懷中掏出一遝厚厚的紙頁,隨手一揚,殿外吹入一股熱風,卷得紙頁紛飛,滿殿都是,落在所有在場文武的手上。
陸擷英遲疑了片刻,還是從地上撿起一張折疊了一下後,呈到了靖寧帝的麵前。
“殺了西羌五少主的是我的私兵沒錯,我的私兵就劫那一次湘郡的茶葉,為何偏偏就趕上你們西羌少主?你們就沒有一絲懷疑嗎?”
蕭明盛聲淚俱下地慷慨陳詞道:“桂王請命開了湖湘茶道,膠東王手下的季柏午搶了這門生意,共同促成了此事的發生,最後隻有我做了替死鬼,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了?貴使不妨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誰想殺你們少主,挑起兩國紛爭?”
西羌使者瞟了一眼靖寧帝變化莫測的神情,最終還是撿起了散在地上的一張紙頁,細細看過上麵的文字,裡麵記載了膠東王私兵的數量,淮海布政使趙韋三如何在暗中幫助膠東王轉運朝廷銀兩,膠東王和東夷海寇私下聯絡的方式等。
樁樁件件,事無巨細。
西羌使者嘲諷地將紙頁收起:“貴國當真慷慨,軍國機要也樂於向彆國分享。不過既然是貴國的內政,我國就不參與了,不管其中有什麼彎彎繞繞,貴國陛下給西羌一個交代便好。”
靖寧帝氣急反笑,扯過陸擷英手中的紙頁打開。
鬨得滿朝文武他國使臣人儘皆知,這是魚死網破,沒打算給蕭明安一點活路。
那些混賬事,蕭明安也不是乾不出來。
“宋清。朕讓你去徹查四王,結果如何?”
宋清出列,深吸一口氣方道:“桂王吳王那邊,派出去的監察禦史沒有發現什麼問題,膠東王那邊——淮海節度使,前左僉都禦史郎榮正在返京途中。”
郎榮在西羌五少主出事之前就上了一道請求回京述職的奏折,奏折中不肯言明究竟為了什麼事,隻說一定要返京一趟。靖寧帝雖然疑惑,但還是批準了。西羌少主出事後,靖寧帝的身體每況愈下,焦頭爛額之際竟將郎榮返京之事給忘了。
原來是和此事相關嗎?
靖寧帝將手中的紙越攥越緊:“朕不是早就批準郎榮返京述職了嗎?為何現在還沒到?”
不等宋清回答,杜無疾出列道:“回陛下的話,微臣才接到淮海至京城一線金錦衛分部的密報,郎榮節度使和都察院派去膠東淮海的禦史均遭遇了或大或小的截殺。諸位禦史大人……並不是特彆相信金錦衛和皇昭司分部的人手,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隱藏行蹤躲避追殺,直到在洛陽遭遇截殺才被金錦衛的人發現。微臣本想等各位大人抵京麵聖之後,再向陛下彙報此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禦史是朝廷命官,竟敢一路追蹤刺殺!金錦衛和皇昭司是蕭氏皇族的左膀右臂,而都察院的禦史竟一路都不敢求救,隻能左右躲藏。
反了!全都反了!
蕭明盛淒慘一笑,拿起王崇禮手中端盤上綴滿珠寶的匕首,雙眼蓄滿淚水,看著當真是抱屈銜冤:
“西羌五少主是金貴,涉及兩國邦交,兒臣沒有為自己開脫之意。可是我大坤死在東海戰場上千萬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兒臣不求父皇寬恕,隻求在死之前能嚴懲國賊,還大坤安定。”
“好,很好。”靖寧帝點頭大笑,神情卻一寸寸陰冷下去——沒想到這個兒子臨死前能說出這麼大義凜然的話,卻隻為扳倒自己的兄弟。
“西羌使者,今日之亂局你也瞧見了,此事於我大坤東海邊防至關重要,且也和貴國五少主之死有所關聯,不知可否暫留小兒性命兩日,等一切水落石出再行決斷。”
西羌使者沉吟片刻後,最終還是點頭同意:“隻要大坤陛下能給我國一個交代,我國願意再等上一等,隻是還請貴國儘快。”
“杜無疾,你即刻動身,親自護送郎榮和其他禦史到朕麵前,朕要立刻核查此事!”
“微臣遵旨。”
朝堂上亂成一團,景明月和裴晚晴在朝堂上對視刹那後,隨即將目光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