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裡落花風(四)(1 / 1)

景明月和柳定漫步在長安大街之時,長安一座不起眼的酒肆的地下密室裡,孟長崢與北戎使者阿史那提相對而坐,密室的空氣沉悶得讓人無法呼吸。

“喜歡這麼多年的女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你一眼,寧願嫁給一個沒根的宦官,耶律崢,你說你這麼多年圖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孟長崢也不願多看多麵之人一眼,“你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長安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你以為我願意來嗎?隻是王和太後一致同意,趁大坤皇位更迭之際南下大坤,否則等幼主長成,大坤恢複盛世之際,再想收複大坤就難辦了。”

阿史那提道:“我們準備南下,王要你想辦法成為迎戰我們的主帥,屆時臨陣倒戈,給大坤致命一擊。”

“你們瘋了嗎?蕭守正好歹也到了可以親政的年紀,不是無知幼童,大坤朝堂權力過渡一切平穩,北戎贏不了的!”

“現在贏不了,以後就更贏不了!”

阿史那提雙拳握緊:“也不怪景陽川寧願傳位給一個女子都不願傳位給你!短短幾年時間,皇昭司被撤,衡陽書院重回京城,景明月做到了多少代衡陽掌院都做不到的事情。等到大坤朝堂把內部肅清乾淨,你覺得景明月會放著西北十六州不管嗎?以景明月的手段,再經營個幾年,未來就是直搗王庭也說不定!”

“所以隻能趁現在,趁衡陽要北遷,大坤新君立足未穩!這個時候景明月不可能親自北伐,此時不南下,更待何時!”

“我說過,倘若有一天,刀劍相向,我可以放過你們!但是我不可能拿著刀劍對準大坤!”孟長崢嚴詞拒絕了阿史那提。

阿史那提聞言怒而拍案:“耶律崢,我告訴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先王把你派到大坤,不是為了讓你做大坤人的走狗的!你給我記清楚了,你是北戎人!想想當年是誰救了你和你母親!現在王需要一場勝利徹底服眾,將權力從太後的手中收回!這場仗必須打,也必須贏!”

“如果我就是不答應呢?”孟長崢目眥欲裂地瞪著阿史那提。

阿史那提忽然大笑起來:“耶律崢,一個人不能腳踩兩條船,否則會淹死!你不答應沒關係,回頭我們就把你的身份秘密公之於眾,到時候看看景明月容不容你,衡陽容不容你,大坤容不容你!你就等著他們把屠刀架在你這個異族人身上吧!”

“你卑鄙!”孟長崢怒而拎起一個酒壇,朝著阿史那提的身上砸去,被阿史那提躲開後,酒壇砸到了對麵的牆上。

脆響之後,瓷片四裂,烈酒噴濺而出,從牆上流到地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醇香,隻剩下狼藉與刺鼻。

一地碎片,如他本就破碎不堪的人生。滿地的酒,則是覆水難收。

真到了那一天,北戎回不去,大坤留不住,他什麼都不是之時,才是真正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他的血脈,他的經曆,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他沒有選擇。

……

國喪之後,衡陽書院正式開始由衡陽山遷回京都,但景明月也沒有放棄衡陽山的舊部,繼續承襲著張殊定下的策略,將衡陽山上的衡陽書院,作為大坤動蕩時的退路。

終於——萬裡衡陽雁,今年又北歸。

景明月親自手書了一張“定濟堂”的題字,命人製成了匾額,在京都的衡陽書院和她的忠國公府中都掛了一份。

“瞧你那點出息,怎麼就這麼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喜歡他。”

從衡陽山搬回京城的許素衣,站在“定濟堂”的牌匾下,實在沒忍住,拍了景明月的腦袋一下。

“從前不敢說,是怕彆人知道我在乎他後,用他來威脅我,怕對他不利、對衡陽不利。現在反正全天下都知道了,就不妨說得再大聲一點。”

景明月望向柳定,雙眸粲若明珠,笑如漫山繁花。

柳定朝著許素衣行叩拜大禮:“晚輩柳定,謝過許前輩對吾妻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不敢忘。”

“你不怨我當時沒有救你?”

“不怨。”柳定答得乾脆,“當時情形,前輩若是救了晚輩,那我們所有人都得葬身偽宮。何況誰都沒有救誰的義務,前輩願對吾妻施以援手,晚輩已是萬分感激。”

許素衣凝視著柳定,當真是恭謹謙和的如玉君子,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是天上人墜落寒淵,本就不是他的過錯。

“快快請起,你既是明月的夫婿,以後隨她一同喊我素姨便好。”許素衣將柳定攙扶而起,“當年她求我救你,我確實有心無力。當時我也以為你們緣儘此生,卻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兜兜轉轉之後,你們竟還能走到一起,這也是上天難得的緣分。”

“我們婚禮那天,您可得坐主桌。”景明月挽著許素衣的胳膊,將頭靠在許素衣的肩上。

許素衣環抱住景明月,景明月二十年多的坎坷心酸,她全部看在眼裡。

起初,在她聽聞景明月聲稱一個宦官是自己夫婿時,她和所有的衡陽長老反應一樣,均是怒不可遏。但是在她又聽聞,柳定就是景明月當年求她能不能一起帶出偽宮中的少年時,她的怒火馬上就變成了無儘的心疼。

她力排眾議,壓下所有衡陽長老的質疑。好在景明月這孩子也一向爭氣,不僅革除了宦官乾政之弊,還讓衡陽書院重新回到了京城,讓衡陽上下都不得不拜服。

“素姨!”

聽到這個聲音,許素衣麵露欣喜,鬆開抱住景明月的手朝後看去,隻見孟長崢快步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行來,上前一把握住了許素衣的手。

“素姨,好久不見!”

“黑了!瘦了!到底是北境的風太烈了些。”許素衣也是許久未見孟長崢,看著孟長崢相比數年前清減了不少的麵容,不由得有些心疼。

“神機營那邊還有一些事,我和柳定先過去處理一番,晚些回來吃飯,勞煩師兄先陪著素姨在新修的衡陽書院逛一逛,也可以在長安城其他地方走動走動。”

在景明月念出“神機營”三字時,孟長崢的眼中升起了波瀾。

最近南疆東海俱是太平一片,神機營卻還在加緊鍛造神兵利器,雁影衛不斷往西北方向派人,隻有可能是景明月已經開始準備應對北戎了。

“好的,你們去忙吧,這裡有我陪著素姨。”

許素衣一直觀察著孟長崢,景明月和柳定並肩而行離開了很久之後,孟長崢還在出神地望著一片虛空。

“長崢,放下吧。我遇到她那年她才八歲,心裡便已經裝不下柳定之外的任何人了。”

許素衣緩緩歎了一口氣,孟長崢和景明月都是從小便由她看著長大的,他們都是過來人,那些晚輩自以為將那些情感掩飾得很好,但他們這些老人,都能一眼便瞧得分明。

孟長崢傾慕景明月,正如她當年傾慕景陽川,都是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景明月甚至比景陽川更加孤冷。每當孟長崢想要進一分時,景明月便會馬上同孟長崢拉開距離,非常清楚地告訴孟長崢他們隻會是師兄妹,不會有其他任何可能。

她曾經也擔心,孟長崢和景明月會不會為爭奪衡陽掌院之位而反目,後來才明白,景明月對孟長崢的冷淡,是從根源上不想讓孟長崢誤會什麼。

但由於景明月對所有異性皆是如此,孟長崢或許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至柳定的再度出現。

孟長崢慘淡一笑,將目光從虛空中收回:“素姨的話我都明白,我是瞧不上柳定,卻也盼著她能和真正所愛之人相伴一生。”

孟長崢是看不上柳定,但他更看不上他自己。

她是大坤忠義侯的後人,他是北戎王族中人,他們本就不會有任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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