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王耶律斛被俘,北戎左賢王耶律崢在大坤牢獄中自儘的消息傳開後,北戎完全沒有掙紮的可能了,不得不由完顏太後出麵,向大坤請降。
這一戰,北戎不僅丟掉了原本就屬於大坤的西北十六州,還喪失了東南、南部的大片土地,連被視為聖山的狼居胥山都被納入了大坤的版圖。此外,不得不另外割讓原本屬於北戎的五座西北重鎮,並從王族中挑選質子,向大坤俯首稱臣。
這對北戎來說,亦是百年未曾有的奇恥大辱。賈方放出消息,將北戎蒙受此等羞辱的罪過全部歸於耶律王族和阿史那家族。為表示誠意,完顏太後率軍圍剿了阿史那家族,將阿史那家族眾人,全部捆縛到景明月麵前。
賈方借此機會傳出流言,宣稱景明月為報夫仇,本欲屠城,殺儘降城內的北戎人,是完顏太後獻上了阿史那家族罪魁,才消弭了景明月的怒氣,禳除了降城內的一場禍事。一時間北戎對完顏太後感恩戴德,完顏朵兒借此機會樹立威信,掌控了北戎境內殘存的大半兵權,從耶律王族中尋了一個幼子立為北戎王,臨朝攝政。
西北大捷的消息傳回大坤,朝堂振奮。
雖然這一戰贏得慘烈,但是自從女帝之後,北戎已經近百年沒有這麼憋屈過了,大坤也算是出了一口積鬱了百年的惡氣。
而大坤這邊,的確有心懷叵測之人想借孟長崢造反,景明月出征之際生事,但全部都被蕭守正和其他幾位內閣重臣聯手壓下來了。衡陽不僅沒有因為耶律崢之事引起皇家猜忌,反而聖寵更盛從前。
“陛下英明,景大人神武,實乃大坤之幸!”
麵對群臣發自內心的誇讚,蕭守正也不自覺地露出喜色。師父告訴過他,隻有憑借自己的能力贏得滿朝文武的認可,成為眾人心中真正的聖主明君,他才有資格做自己想做的事,娶自己想娶的人。
可是蕭守正的開心轉瞬即逝,在他展開那長長一卷的陣亡將士名單時,他一點都笑不出來。
尤其是他看到了那個名字——柳定。
“柳大人……是真的回不來了嗎?”
少年帝王的問話,宋清、曾慎寧等人都瞬間陷入了沉默。
“柳大人以己身之血肉,築大坤之長城,於生死存亡之際,為大坤贏得喘息之機,才有後來召集援兵,反攻北戎之大捷。陛下應對其追封嘉獎。”宋清諫言道。
“追封何其容易?師父曾說,憑柳大人的能力,封侯不過早晚之事。如今柳大人立此大功,人卻……朕隻怕師父她……”
蕭守正不忍再說下去。
這幾日,景明月連上了數封請罪書,蕭守正隻看了一封的開頭,便覺心如刀割,後麵的請罪書,他拆都不敢拆開。
那個開頭如是寫道:微臣景明月深負聖恩,亦深恩負儘,死生師友……
師父該是用怎麼絕望的筆墨,寫下這些請罪書的?
視作親人的師兄叛出師門,害死了珍若性命的摯愛,再由自己親手將曾經的師兄送上絕路。蕭守正完全不敢想象這樣的事情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該怎麼辦。
蕭守正沒辦法不去想顧平君。祖母自儘的時候,當真是心如死灰。
他怕師父也選擇那樣一條絕望的路。
宋清似是看懂了蕭守正的心思,上前幾步道:“微臣大概能猜出陛下所思所慮為何?但陛下要相信,景大人遠比我們所有人想象得還要強大。”
“她是冰火風雪淬煉到極致的劍,是天下至剛,亦是天下至柔,沒有什麼能打敗她,更沒有什麼能困住她。她會傾儘全力地去愛一人,但她的胸懷更在天下蒼生。陛下將來,也當如是。”
大坤和北戎正式簽訂休戰盟約當天,完顏朵兒才見到了久聞其名的景明月本人。
完顏朵兒見到景明月時完全不敢相信,那位傳聞中剛過而立之年,大坤最年輕的女首輔竟已是滿頭霜發,然而霜發之下,那雙眼睛過於威逼懾人,讓完顏朵兒心中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意。
“景大人為了大坤真是操碎了心,大坤有景大人,至少可保百年國運,是我北戎自不量力了。”
“奉承的話,太後就不必說了。”景明月代替大坤皇帝蕭守正,在北戎的請降書上簽下名字,“還盼北戎日後安分守己,亦可守百年國運。”
景明月這番話是威脅,是警告。若是北戎還有異心,那就是亡國滅種。
胡天八月的風已是衰颯,吹得完顏太後的背脊亦是生寒。
走完簽訂和盟的所有流程後,景明月選好了時間地點,與完顏太後單獨見麵。
此次和盟的背後,亦是景明月和完顏朵兒的各取所需。景明月助完顏朵兒在北戎立威,掌控北戎局勢。完顏朵兒亦要助景明月查清一些事情。
“托太後辦的事,可有眉目了?”
“查明了。”完顏朵兒一伸手,身後的賈方便恭敬地將一份名冊遞到了完顏朵兒手中,完顏朵兒將名冊交給了景明月。
“這上麵記著阿史那家在大坤的所有部署,以景大人和衡陽書院的能力,應該肅清得差不多了。”賈方就那份名錄同景明月稟報,“阿史那家在大坤雖經營近百年,但在大坤如果沒有身居高位的內應,也不可能將耶律崢的身份做得這麼天衣無縫,以至於衡陽前掌院都沒有識破端倪。”
景明月掌心發力,幾乎要將那份名錄捏碎,沉吟良久,方從齒間擠出那三個令她無比憎惡的字——
“皇昭司……”
賈方聽到皇昭司三個字時,眉睫亦是不由自主地輕顫:“當時主事的應該還不是陸擷英,而是陸承直。隻是可能連陸承直都不知道,阿史那家要他幫忙瞞天過海的人到底是誰。”
景明月幾乎不敢去想,北戎和皇昭司還有多少齷齪的交易,是針對衡陽的。
“完顏朵兒,你記住了,阿史那家族的下場是前車之鑒。如果你敢動什麼歪心思,我一定會讓完顏家變成下一個阿史那家。就算百年之後我身死魂消,衡陽的後代子弟也不會放過你們!”
此話經景明月之口說出,便不會是虛張聲勢的狠話,景明月其人說到做到。
“你放心,我可不敢讓完顏家的人招惹你們衡陽。”完顏朵兒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賈方,把東西給景大人。”
賈方聞言撩袍下跪,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一個玉瓶,以極為恭敬的姿態將其舉過頭頂遞到景明月跟前時,景明月便大概猜到了那是什麼。
她雙手顫抖地觸上玉瓶的瓶身,將其握在掌間時全身上下都在抖。
她不敢用力,怕弄碎了玉瓶,又不敢撤了力道,怕一個不小心,她顫抖的雙手會握不住她的最後一點念想。
“王軍控製了阿史那家族後,太後便命奴婢在阿史那家族的祭壇下反複搜尋,但也隻尋到這麼一點骨灰……也不能確保,就是三哥的……”
“多謝……”景明月懷抱著那小小的玉瓶背過身去,在她轉身的刹那,完顏朵兒已清楚看見了她眼中抑製不住的淚。
那個一直狠厲決絕的大坤的首輔,在抱著夫君的僅存的一點骨灰時,竟也是那樣的脆弱。
流淚是為自己的愛人,轉身是為國家的顏麵。
完顏朵兒看著景明月背後的白發出神,青絲變白發,應是為了那個人。
完顏朵兒死過丈夫,也死過喜歡的麵首。北戎王還沒死的時候,她日日盼著他死,他死的那天,她感受到了數年都未曾有過的暢快,恨不能立刻讓整個北戎都鑼鼓喧天。
後來她便養起了麵首。她也喜歡過那些麵首,但後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有些麵首為她而死,有些被她親手所殺,她也有些許難過,但很快也都拋諸腦後。
她是北戎最有權勢的女子,何必為了男人傷心。當她看到連景明月這樣強大的女子,都忍不住在異族麵前失態時,她方知——
不是男人不值得她傷心,而是她從未對誰真正動過心。
……
和盟既成,大坤和北戎留下必要的人手鎮守邊疆後各自撤去。
賈方將完顏朵兒完全護送回王庭後,對完顏朵兒道:“太後,柳定畢竟是奴婢的兄長,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再去送他一程。”
完顏朵兒聞言,立刻警覺地握住了賈方的手:“你不會是想回大坤,便再也不回來了吧?”
“不會,奴婢用性命和太後保證,奴婢一定會回來繼續陪著您。”賈方安撫地回握住完顏朵兒的手,“太後救下奴婢之時,奴婢便認定了此生此世都是太後的人。”
“好,那哀家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必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