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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854 字 1個月前

這夜,秦舒睡得極好,一夜無夢,天一亮就醒了。屋子裡燒了地暖,秦舒赤腳走上去也十分暖和,她倒了杯茶,見屋子裡靜悄悄,一個丫頭都沒有。

從斜刺裡推開窗戶,便見一排丫頭都站在窗戶下。庭院裡,梅花樹下,陸賾一身白衣正在練劍,劍氣如虹,驚落簌簌梅花。

秦舒見窗戶下的丫頭們都一臉憧憬的樣子,撇撇嘴:“至於麼?”

那邊陸賾收了劍,隨手扔給一旁的丫頭,見秦舒赤腳站在窗戶的風口處,走上前來,皺眉:“大夫說了,不可受寒,可見你並沒有遵從醫囑。”

秦舒並不反駁,去下手絹,踮腳去擦陸賾額頭的熱汗:“你還是趕緊進來換了衣裳吧,不要我沒有風寒,反而你得了風寒。”

陸賾低頭打量秦舒,仿佛要從她的神色裡,瞧出來這是真情還是假意,一時間微微發愣,隔著窗戶伸手捉住秦舒的手,問:“是真話還是假話?”

秦舒失笑,半真半假地反問:“你說呢?”

陸賾搖搖頭,笑笑,伸手去撫秦舒雲鬢上掉下來的碎發:“吃過早膳,我陪你去聽溫陵那老匹夫講學。”

秦舒聽了,不知他為何改變主意,一時連眼睛都亮了起來:“真的?”

見陸賾臉色不似作假,當下連忙要轉身去:“那我洗漱了,吃過早膳,咱們就馬上去。聽說溫陵先生講學,每次都人山人海,要是去晚了,連山門都進不去的。”

她要去拿衣裳,卻見陸賾一隻手抓住手腕,問:“怎麼謝我才好?”

秦舒轉過頭去,見他臉上含著笑:“我見了溫陵那種離經叛道之人,如見惡人,如聞惡聲,你要怎麼補償我?”

秦舒上前一步,兩個人隔著窗戶咫尺之隔,呼吸可聞,微微帶著笑意道:“爺從前說過,要待我好的,我都記得。”

陸賾聽了免不得心裡冷哼一聲,給她乾股,給她名分,給她子嗣,不見她提起自己待她好,不過這時帶她去聽溫陵那老匹夫講學,偏偏倒是想起這一茬了。

秦舒瞥一眼,見廊下站著的都是丫頭,心願達成,哄一哄也無妨,她招招手,示意陸賾低頭,她輕輕的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在陸賾的嘴角。

四周的丫鬟見了,一個個羞得紅了臉,似潮水般四散開來,往遠處躲著嘀嘀咕咕起來。

陸賾是正統的士大夫,床笫之事不出內室,何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昵。倘若是旁人他隻會覺得此人放肆,但是秦舒做來,卻覺得還好,又見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也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溫陵那老匹夫。

他晃了晃神兒,進得內室,果然見秦舒已經叫穿戴好了,不過一件素色的衣裳,頭上也並無發簪,又見她急忙忙地叫了丫頭進來:“小茴香,端了早膳進來。”

陸賾心裡酸惻惻地想:“也不知那溫陵老匹夫有什麼好的?等你見了他,見是一個一個五十多禿頭的老頭兒,看你還歡喜不歡喜得起來。”

兩個人草草用過了早膳,便叫秦舒催促著上了馬車,一時行到萬鬆書院山腳下,果然叫馬車轎子堵得水泄不通,等了一會兒,後麵的馬車轎子又跟了上來,一時之間進退不得,倒叫堵在原處。

秦舒還未如何,隻見陸賾歪靠在馬車壁上,斜斜地用扇柄挑開車簾,那些叫堵在遠處的,紛紛下了馬車,步行起來,人人摩肩接踵,倒真的仿佛廟會一般。

陸賾默默瞧了半晌,出言諷刺道:“敢倡亂道之輩,惑世誣民之徒,實在大大該殺。”

秦舒去瞧陸賾的神色,不見半分玩笑之態,開口道:“不過一個老頭子,講一些牢騷話罷了,怎麼就說到該殺不該殺呢?”

陸賾笑笑:“此人狂悖放肆,言之鑿鑿,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這也便罷了,偏偏講一個什麼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大齊朝以儒立國,陛下但有風聞,怎容他立足?”

秦舒見陸賾的樣子,仿佛已經有人彈劾溫陵先生一般:“先生講學也許多年了,隻怕陛下早就知道的……”

陸賾望著窗戶外麵,歎氣:“你既然想來,便聽一聽也無妨。”反正,過不了多少日子,最遲三月,京城的緝捕文書就要到了。

這路上堵得頗嚴重,秦舒本也想下去走算了,隻瞧陸賾的樣子,肯定不會跟這些平民布衣混在一起,有失身份,也隻得安耐住性子。

等二人到萬鬆書院山門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

這是一個很大的廣場,隻可惜秦舒來晚了,站在最後麵什麼都看不見,隻聽得那頭模模糊糊傳來一陣寥廓的聲音:“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實在是大大的荒謬。又說夫婦之間,以三綱五常論之,殊不知,夫婦之際,恩情尤甚。”

這話說完,便引得下麵一片議論之聲,秦舒便隻聽得斷斷續續的講學聲,正想往前邊去,就見前麵密密麻麻的百姓散開來。

三五一個一群正討論溫陵先生的講學,這裡來聽的大多以年輕人為主,幾個年輕的士子一邊走一邊道:“先生說的實在有理,倘若夫婦之間,仍以三綱五常論之,幾十載光陰豈不無趣?”

另外一個道:“倘若遇卓文君那般的奇女子,便是不納妾又如何?現如今不說旁人,內閣首輔崔階一生隻得一老妻耳。”

秦舒聽他們講話,頓時明白來,這好像那種小眾先鋒交流會一樣,隻是她完全沒有聽到什麼,就已經要結束了,忍不住抱怨道:“都說了下車步行,偏你不肯。”

陸賾瞪她一眼,用扇子敲敲她腦袋:“待會兒自然能見。”

果不其然,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有一個道童上來:“陸大人,我家先生有請。”

兩個人跟著道童而去,往後百十步,便見一銅亭,一進去便暖和非常。

一老者、五十多歲的樣子,剃了光頭,穿著道袍,不僧不道的樣子,清節凜凜,麵前擺放著棋盤、黑白雲子,見陸賾來,揮揮袖子,笑:“宣遠兄,五六年未見,你大變樣了。”

又指了指麵前的蒲團:“對弈一局,如何?當年宣遠兄,棋藝冠絕京城,不知官場案牘勞形,可有減退?”

陸賾解下鬥篷交給秦舒,撩開袍子,盤腿坐下來,隨意按下一枚棋子,笑笑:“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難道孔子出生以前,人們白天都點著蠟燭走路嗎?陛下去年六月聽此言論,不過微微一哂,道好一個狂生。”

溫陵先生也按下一枚棋子:“將頭臨白刃,一似斬春風,老夫五十八了,還害怕什麼呢?”

陸賾微微歎氣:“你收的學生越來越多,門徒信眾也越來越多,便是陛下不計較,那些朝堂上的儒家弟子也不會放過你的。雖有心學門人替你周旋,保你十載安穩日子,誰又能保你一輩子呢?”

溫陵隻笑笑,並不回答他,反而瞥了站在陸賾身後的秦舒:“這位姑娘看樣子也是善弈之人。”

說著便放下棋子,望著秦舒笑:“這盤棋,我已經輸了,是不是?”

秦舒笑笑,從棋盒裡拿出一枚白子,按下:“先生此局雖落下風,但是還有可周旋的地方,隻是先生自己心裡已經認輸了,這棋怎麼下也是會輸的。”

溫陵還未如何,卻叫陸賾吃驚,往日裡見她拿著棋譜,還以為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現在不過下一子,便死局變活局起來,幽深的眼神裡充滿了打量。

溫陵先生撫須大笑起來:“不愧是宣遠兄的婢女,也學到你一二分洞察人心之處。”

陸賾丟下棋子,敲得棋盤叮咚之聲,站起來,耐心告罄:“你為官時,尚算個勤勉的好官,念著這個,凡是有參奏你,陛下皆念:此係老臣。但是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陛下對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內閣對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說罷便拂袖而去。

秦舒見他走了,也並不跟上,跪在蒲團前,拱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先生,我從前讀您的書,有幾個問題不懂,不知道可不可以請教你?”

溫陵叫陸賾發作一番,倒也不生氣,隻好似一股春風拂過一般,笑笑:“聖人說,有教無類,自然可以。”

秦舒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張紙,遞給溫陵先生:“婢子字跡醜陋,叫先生見笑了,隻我想問問,先生可見過這句詩?”

那是秦舒早就寫好的,是教員的詩句,倘若這個溫陵先生真的是自己的老鄉,那麼肯定能認出來。

不料,溫陵先生拿過來,念了一句:“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好句,好句,寫此句者真乃千古大胸懷也。”

秦舒猶不死心,斟酌問道:“先生有沒有覺得,你的腦子裡時常出現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又或者,仿佛不是自己?”

溫陵先生聽了此問,倒是也不吃驚,笑笑:“你是覺得我太過離經叛道了嗎?便生出這些神神鬼鬼的疑惑來。”

秦舒搖搖頭,滿眼都是期盼:“冒犯先生,並非我的本意,隻是先生的回答對我實在很重要。”

溫陵先生笑:“老夫快六十了,哪兒能尋常一句話就能冒犯得了的?你問的這話,十幾年前,倒是有個人問過我同樣的話,問我有沒有乘過飛雞,仿佛我是個瘋子一樣的人物。古人有駕鶴而去,她問我是飛雞而去。”是飛機,不是飛雞。

秦舒僵在哪裡,一句話想問但是又怕問出來並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先生,問你這個問題的,是賀九笙,賀學士,是不是?”

秦舒的心怦怦直跳,一秒鐘仿佛有一萬年那麼長,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溫陵先生吃驚的語氣:“這倒是奇了,你怎麼知道的?”

秦舒笑笑:“先生,我知道你跟賀學士是至交好友,我剛剛寫的那句詩詞,你能否寫在信中,請賀學士雅正?那詞是我一位友人所做,他生平最仰慕的便是賀學士。”

溫陵先生撫須笑:“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這樣的好詞,你不說,我也會寄給她的,聽好詞一闋,一年都不用吃肉了。”

秦舒長籲了一口氣,一顆心仿佛要跳到胸口,稽首:“多謝先生,婢子住在總督府後街第一戶,名喚董憑兒,他日再來拜訪先生。”

秦舒走出亭子,腳步發軟,扶著路旁的高槐站了一會兒,心道,這個賀九笙是自己的同鄉無疑,但是她看到詩句之後會不會來尋自己,卻未可知,不過,總算是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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