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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曲渚眠 1884 字 1個月前

賀九笙身後跟著個褐衣文士,見此道:“賀大人,觀麵色與常人倒是無異,隻不知脈象如何。”

進得門去,門口有丫頭,奉上乾淨的衣裳鞋子,兩人各自換過了,又用烈酒淨了手,這才能進內間。

拔步床上躺著個女子,雖然昏睡多年,臉色卻也紅潤,穿戴得整整齊齊,鬢發間還插了玉釵。

陸賾坐在一旁,並不理賀九笙,反而對那青衣文士道:“請先生診脈。”

那文士打開診箱,坐下伸手診脈,又翻看眼皮、皮膚查看,一炷香之後,這才道:“我看過之前夫人的脈案,生產的時候雖出了些血,但是用了千金堂的秘藥之後便止住,並不算血崩之症,隻是產後昏睡不醒,便叫人以為是出血過多引起。觀夫人的脈象,也是一日日好起來,不浮不沉,反而同常人一樣和緩有力,平穩不絕,皮膚紅潤有光澤,按理說不應該這樣長年昏睡才是。”

陸賾聽了,生起希望來,連連點頭:“先生說的極是,這兩年來不知延請多少名醫,都是這番說辭。”

那大夫是李太醫的嫡傳弟子,李太醫因為勸解皇帝不要再服丹藥被發配雲南,當下點點頭,不敢把話說死:“隻能說儘人事,聽天命。”

略坐了一會兒,陸賾親自送了賀九笙出去,在亭前雨幕處站定:“有一件事,還請賀大人解惑。”

賀九笙搖頭:“我答應過秦舒,有些事情絕不會對第二個人言。倘若她有醒來那日,你自己親自問她吧。”

陸賾沉著臉,望著賀九笙的背影,旁邊江小侯戰戰兢兢上前稟道:“老太太今兒早上請了太醫,說是不大舒服,還說過不了幾日便是老爺的忌日,想叫爺過去商量看看怎麼辦才好?”

陸賾這兩年越發喜怒無常,禦下嚴苛,聞言並不答話,轉身往思退堂內間去,見因為天熱,秦舒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揮退屋子裡的丫頭,打橫抱起秦舒,往後麵的湯池去,解開衣裳,浮水而下,像撫摸精美的瓷器一般一寸一寸撫過她的肌膚,動作輕柔,充滿□□之態。不知過了多久,陸賾這才把秦舒從湯池裡抱出來,擦乾之後,親手給她全身抹上潤膚養顏的秘藥。

放在春榻上,仿佛美人枕臂消暑小憩,也並不穿旁的什麼衣裳,隻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雪光緞,隱隱可見丘巒起伏之態。

陸賾往她鬢發間插了一朵海外新傳來的刺玉玫瑰,一隻手輕輕撫上那燦若玫瑰的薄唇,靜靜坐著瞧了許久,直到夕陽西斜,散碎昏黃的落日透過雕花窗格散在秦舒肌膚之上,平添一股慵懶之態。

陸賾這才起身,卷起袖子往對麵的書案去,磨墨提筆,不過一會兒,一副衣衫儘褪,玉體橫陳的美人圖,便隱隱可見輪廓。

陸賾正要提筆上色,外頭有丫頭遠遠回稟:“大人,老太太請您去玉清堂用晚膳。”

墨水滴下來,氤開一大片,陸賾掃興地放下筆,知道丫頭婆子並不敢進來,也不收拾那畫,大喇喇攤在案上,抱了秦舒往外麵的床上去,穿戴整齊,這才喚了丫鬟進來:“才抹了藥,你給夫人按照我教給你的穴位,按上半個時辰。晚膳放著,等我從玉清堂回來,再服侍她用。”

那丫頭喚小梅,本是城外溫泉莊子上的莊戶丫頭,一年前夫人院子裡叫大人發作了一大批人,這才調撥進來打掃院子,又因為服侍夫人得力,這才慢慢成了一等丫頭。

小梅低頭應了,並不敢多說話,當下照著穴位圖老老實實按了半個時辰,隻滿頭大汗這才停住,往外走的時候,把帳子流蘇上的珍珠串帶斷了,嘩啦啦散了一地。

夫人的屋子,等閒並不許旁人進來,她也不敢叫人進來,隻自己彎著腰一粒一粒撿,一抬頭冷不防已經到了最裡麵的書房,前麵正懸著一副已經上好色的簪花仕女圖,背後翠竹蒼鬱,欄杆處雲鬢巍峨的仕女隻閒閒懶坐,已見娟秀端莊之態。隻是神態端莊,卻薄紗披身,裸出大片雪膚,平添三分媚態。

小梅驚得捂住自己的嘴巴,趕忙退了出去,怪不得大人並不許人進去。

陸賾到玉清堂的時候,正是一片歡聲笑語,當下皺眉,他孤寂久了,聽見這樣的笑便覺得刺耳,進去的時候臉色也不大好看,沉著臉給老太太行了禮,坐到一邊,問:“什麼喜事,老太太這樣高興?”

老太太這幾年倒也還精神,跟著陸賾這個長孫住在京城,受得一眾權貴的奉承,萬事沒有不順心的。她隻憂心一件事,陸賾婚事耽擱了許多年,到了如今這年紀,也不過一兒一女。那珩哥兒,雖然他老子對自己說過了是陸家的血脈,隻他自己並不肯以陸為姓,隻說自己姓秦,也喜歡不起來。

老太太笑著伸手點點他:“還能有什麼喜事,還不是你的事!”說罷,揚揚手,裡邊的珠簾打開,兩個小丫頭扶著一身紅衣的澄秀緩緩出來。

隻澄秀臉上毫無喜色,反而十分木然,金線繡珠鞋,蓮步輕移,離陸賾三步遠站定,緩緩跪下:“澄秀給爺請安。”

陸賾靜靜瞧了她半晌,撐著手嗤笑一聲,搖搖頭:“澄秀,你如今也大見老。”

澄秀聞言抬頭,望著陸賾的眼睛:“隻是澄秀一人老了,爺還跟以前一樣容色熠熠,不見半點老。”

老太太手上拿著念珠,見此笑笑:“果然還是老人可親,你們兩可就彆說什麼老不老的話,我這個老婆子還沒說話,哪兒輪得到你們?”

外頭一個丫頭進來回話:“老太太,大爺,廚房晚膳到了,可要擺膳。”

老太太笑嗬嗬道:“正好,澄秀進府本是宮裡公公傳的口諭,雖然沒有詔書,那也是陛下對你的寬待。你這些日子忙,來不及過問這些雜事。澄秀也不在意這些俗禮,今兒咱們一家人吃了這頓酒席,便當全了這個禮數。”

陸賾卻坐著不動,望著澄秀道:“澄秀,你跟我多年,我往日艱難你也多隨侍左右,你該知道我生平最恨的是什麼?”

澄秀聞言眼眶盛出淚來,一邊忍不住搖頭一邊泣聲道:“爺,澄秀知道自己不配……知道自己不配。隻要爺一句話,澄秀便立刻自絕,絕不汙了國公府的體麵。”

她悲悲戚戚說完這一句,抬起頭,語氣也堅定了許多:“可是,爺,便是您不願意聽,澄秀也要說。爺如今置國公府上百年的基業不顧,將來無人傳嗣,先夫人在地下怎可瞑目呢?”

這話也是老太太想說的,國公府將來怎麼可能傳一個外姓人呢?即便是嫡親血脈,在外人,在朝廷眼裡,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陸賾最初是覺得她可憐,現在隻覺得厭煩,他站起來,不耐煩應付:“孫兒還有事,就先回思退堂了。”

陸賾一向孝順,何曾這樣不顧禮數,不給老太太麵子,玉清堂裡裡外外的婆子頓時大氣不敢出。

老太太搖搖頭,頓時明白這舊情是沒什麼舊情的,瞥了一眼澄秀,吩咐仆婦:“在東垮院收拾幾間屋子,澄秀你陛下口諭吩咐的,我們國公府虧待不了你。”

澄秀跪在地上磕頭,滿臉淚不想叫旁人看見,久久不肯起來。

陸賾走在廊上,召了江小侯過來問:“送澄秀去城外廟裡修行,對外就說她是為了給病中的主母祈福,也算對陛下有個交代。再則,陛下又要煉丹打坐了,命我進宮隨侍,恐怕一個月出不得宮來。夫人那裡,日常吃喝用藥,你要當一萬個心,任何人也不許去打攪她。”

江小侯問:“倘若老太太要去探病,也不許嗎?”

陸賾橫他一眼:“但凡你有眼睛、有腦子,知道誰是你主子,便也問不出這種蠢話來?”

江小侯低頭稱是:“奴才明白了!”

他目送陸賾進了思退堂,轉身往外頭去,繞過紫竹林的時候,見珩哥兒立在路口,還未等行禮便聽得一聲:“江叔!”

江小侯彎腰:“不敢當小公子這樣稱呼,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

珩哥兒望了望思退堂裡麵,燈火通明、光影浮動,道:“今兒寫完了課業,本想去瞧瞧妹妹,隻不巧,正準備回去。”

不巧?什麼不巧?自然是陸賾這麼短的時間就從玉清堂回來,這件事大大不巧了。

自秦舒昏睡,江小侯都看在眼裡,陸賾待這一兒一女並不算親近。女兒便罷了,什麼都不知道,叫乳娘嬤嬤養著,連完整話都說不了一句。隻這個兒子,視父親如仇寇,父親也視兒子如無物,仿佛一對兒冤孽一般了。

有時候,連江小侯這樣的下人也覺得珩哥兒可憐,旁的人家,母親、父親、祖母,總有一個偏疼,偏他一個都無,身邊隻有一個老嬤嬤,他忍不住道:“小公子不要著急,過不了幾日爺便要進宮去隨侍,那時候你想來,自然能來看望小姐。”

珩哥兒點點頭,臉色有幾分高興起來:“多謝江叔!”又問:“我娘還是老樣子麼?”

江小侯恭恭敬敬回答,雖然陸賾可以冷待自己的兒子,可是他們這些下人是絕沒有這個膽子的:“回小公子的話,新薦來的大夫說夫人脈象看著很好,隻什麼時候醒,卻也沒個準話。”

這兩年來的大夫這是這樣說的,珩哥兒喔一聲,又道了一聲謝,這才慢慢踱步,往西邊臨淵園而去,一個人抹黑走了大半截,這才見秦嬤嬤提著燈籠尋來,急得不行:“哥兒去哪兒了,這邊暗得很,要是摔了,老奴怎麼對得起夫人?”

珩哥兒混不似往日那樣話多,隻嗯了一聲,路過貼水橋麵的時候,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紙船,輕輕放進湖水裡,看它慢慢蕩開來。

這樣複雜樣式的紙船還是從前秦舒教他疊的,現如今他的心事也不對旁人說,要是實在難受了就放一個親手疊的紙船進湖裡。

秦嬤嬤瞧了歎氣,心裡也難受起來,勸解:“哥兒,你有什麼話,有什麼委屈,同嬤嬤說說。要是哥兒實在住得不開心,那咱們就回小檀園去,好不好?夫人曾留了一大筆錢給哥兒……”

珩哥兒搖搖頭,望著那越蕩越遠的紙船,問:“嬤嬤,你說,我娘還能醒過來來嗎我昨日看醫書,見有一本書上倒是也寫了從前的先例,隻是……隻是在床上躺了一年半載便不成了,藥石無靈。”

秦嬤嬤聽了幾欲落淚:“那些人怎能跟夫人相比,連報恩寺的主持都說夫人是有福之人,怎麼會醒不過來呢?”

珩哥兒卻又搖頭,他好似已經飛速地長大了一般:“我有的時候在想,也許對我娘來說,醒不過來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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