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賾靜靜聽著外間的說話,見秦舒腳步漸漸近了,忙抬起手裡書,佯裝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秦舒坐在榻側,吩咐旁邊打扇煎藥的丫頭:“你們下去吧。”她笑笑,把書抽出來:“《房中八術》也值得瞧得這般認真嗎?”
手上的這本不過一本《中庸》罷了,陸賾手上空空,心裡也仿佛空空起來,並不敢問,道:“聽說今兒大通票號的掌櫃來了,你們在書房談了許久,連晚飯都沒好好用?”
秦舒靜靜瞧著他,聽他繼續道:“以後見外麵的人,抑或開了門窗,抑或留了丫頭在房內,我不在乎這些,隻是總得替兩個孩子考慮……”
他扯些亂七八糟的,絮絮叨叨起來,秦舒打斷他:“陸賾,你沒話說,便聽我說吧!”
陸賾陡然坐直身子:“還是我先說吧!”
“我父母自我幼時便不協,家裡雖然是國公府,卻已經有三代無人出仕為官,空有一個架子罷了。自幼苦讀,無非是光耀門楣。我從前想得同母親一樣,聘娶一位大家子的姑娘,互相愛敬,安定後宅。隻是後來在南京遇見你,仿佛一個炸毛的小刺蝟一般,初時不過心裡覺得有趣罷了。”
“開始說等夫人進門,便放你走,也是認真的。可漸漸的,卻越來越不想放你走,想叫你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才好。我知道我不可能娶你,知道你委屈不願意,便哄著你叫你有了珩兒。秦舒,你說得對,我的確自私,隻想著自己。”
一字一句娓娓道來,仿佛又把從前那些日子又過了一遍,秦舒笑一聲:“你終於肯承認了!”
陸賾緊緊握住秦舒的手:“後來芙蓉偎失火,我以為你寧願自焚,也不肯跟我。我有時候夢中驚醒,想你那樣堅韌的性子,必定不會自焚的。後來,在京城看見你,你不知道我多慶幸你還活著。大通票號的大掌櫃秦舒,昔日的婢女董憑兒,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呢?”
他自嘲笑一聲:“以衣冠見人,是俗人濁物,我陸賾自詡才高,卻依舊以家世鑒人,也不過一介庸才罷了。天津海難的時候,其實我早知道你不對勁之處,隻是我想試一試,你心裡是不是當真沒有我?”
秦舒猛然抬頭:“你早就知道?那……那些小船跟著你的十幾個侍衛?”
陸賾道:“他們都沒有死,活得好好的,外放去衛所了。”
秦舒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我開始的時候恨極了你,想著這樣也好,就這樣斷了吧。我在回京的路上想得好好的,可是……可是一見了你,又拋到腦後去了。我有時也恨自己,拿得起,放不下,一副浮梁子弟的心性。”
說著他從枕頭下拿出個折子下來:“什麼放妻書,不過哄你的一張紙罷了。你我是先帝賜婚,要上折子請罪,這才算過明路的。”
秦舒接過來,打開來,果然是一封請罪折子——罪臣陸賾,以家事擾聖聽……
陸賾不說話了,望著秦舒,連呼吸都屏住。秦舒瞧得很慢,一字一句,良久合上:“你這個人有百十個心眼,把我耍得團團轉,我又哪裡知道這次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陸賾呐呐:“自然是真的了。”
秦舒抬眼,拿了折子,站起來:“那就多謝陸大人了,前塵往事,一應作罷了。”說罷,半瞬都不停留,掀開簾子往外邊去。
腳步聲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見了,陸賾自知是這個結果,隻有一丁點的希望,賭輸了也是情理之中,窗戶開著,夜色茫茫,他回頭四望,水中小洲一野鳥怪叫一聲,東也空空,西也空空,一身寂寥,命也空空誒。
夜半,陸賾發起高熱來,甚至還微微發抖,服侍的丫頭嚇壞了:“大人,要不要去請夫人來?”
陸賾接過藥,一口喝了,叮囑:“不許告訴夫人。”
跟著陸賾的丫頭,一向伶俐,知道這是真的不讓去請夫人的意思,隻好喚了江小侯江管事來。
江小侯進前來,見陸賾已然十分憔悴,嚇了一跳,勸:“爺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夫人一向心軟的。”
陸賾什麼人也不想見,良久道:“我不要她心軟。”
這高熱到天亮十分才退,請了大夫來,開過了藥,好了一些,問了左右服侍的人,道:“夫人一大早便叫馬房套了車出門去了,聽思退堂的姐姐們說,好像說小檀園有一處修得不合夫人心意……”
陸賾臉色越來越沉,丫頭便不敢接著說下去了。
去小檀園做什麼?自然是要搬走罷了。陸賾無力地揮揮手:“下去吧!”
這一回話不要緊,到了傍晚陸賾便又發起地熱來,也吃不進去藥,吐了三回。江小侯聽過了,把擅自回話的丫頭訓斥了一通:“你隻說不知道便是,什麼雜七雜八的消息也往主子麵前說?”
小丫頭覺得冤枉,捂著臉哭了起來。
江小侯進去,見不過一日陸賾竟然消瘦了許多,聽他問:“循兒和珩兒,怎麼今日沒見過來?”
江小侯便道:“夫人帶著姑娘公子往外頭去了。”
陸賾閉上眼睛,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是叫帶著去小檀園了,此後都不會回來了。
江小侯便問:“爺要見,我立刻派人接姑娘公子回來。”
夜風吹來,陸賾忍不住猛然咳嗽起來:“不必了,既然裝成個君子,就不要行這些小人行徑了,就叫兩個孩子跟著她吧。”
……
秦舒帶了兩個孩子回小檀園,幾年前種的那處葫蘆已經漲得枝繁葉茂了,這處小花園要叫平整了,因此特意帶了他們過來。
循姐兒還好,珩哥兒高興得一整天都在笑,親自拿了小刀,一個一個割下來,滿滿抱在懷裡:“爹會雕刻,等我也學會了,把這些葫蘆雕上些你們喜歡的圖案。”
隨侍的丫頭們紛紛笑起來:“小公子,不知我們有沒有?”
珩哥兒點頭:“都有,都有。”
又帶著人,閒閒地轉了一圈,珩哥兒瞧了便問:“這屋子看起來不像起居之處?還有這食堂,家裡的下人也用不了這麼大的地方。”
秦舒指著一棟四層樓高的房子:“上麵寫的是——博學而篤誌,切問而近思。”
珩哥兒立刻明白來:“這裡改做學堂了?”
秦舒點點頭:“是學堂,不過不是念四書五經的學堂,是商學院。”
珩哥兒便問:“女孩子也能來這裡讀書嗎?”
秦舒嗯一聲:“可以的。”
又在外頭酒樓裡吃過了一頓飯,叫兩個孩子買了許多尋常不叫他們吃的點心零食,傍晚時分,這才回了思退堂。
剛走到廊下,便聽見一個小丫頭蹲在窗下嗚嗚哭。
秦舒喚她,和顏悅色:“被誰欺負了,怎麼哭成這樣?”
小丫頭擦了臉,見是秦舒,她本就是思退堂的人,當下道:“夫人,您讓我回來服侍你,成不成?”
秦舒拉了她進去,喝了杯茶,笑:“怎麼了,在還硯齋叫人欺負了?”
小丫頭還是委屈:“大人問我夫人,我如實答了,江管事反而罵我。”
秦舒脾氣好,這些丫頭年紀又小,隻當小女孩一般養著,並不做什麼重活,當下笑著摸摸她發頂:“這便是江小侯不對了,我回頭說說他,叫他給你賠不是。”
小丫頭可不敢,搖搖頭:“夫人叫我回來就好了,我舍不得夫人。”
秦舒笑笑,叫大丫頭領了她下去洗洗臉,喚了江小侯來:“你家大人如何了?”
陸賾不叫他說,他也不敢,直說:“爺不讓我們打攪夫人。”
秦舒覷他一眼,不再問了,哄著循姐兒認了十幾個字,這才往還硯齋來。
秦舒不叫丫頭跟著,自己提著燈籠,見還硯齋一片漆黑,走進些,才見屋裡朦朦朧朧的微光。
陸賾是不叫丫頭在屋子裡的,幾個守夜的丫頭都歪在外頭的廊下打盹,這時候已經過了立秋,下了一場雨,晚間便冷了起來。
她腳步聲很輕,卻還是叫幾個丫頭驚醒,低聲喚:“夫人!”
秦舒揮手:“下去睡吧,今天晚上我守著。以後不必在廊下守夜,太冷了。”
輕輕推開門,俏紗帳未被放下,果然隻見一盞微燈,灑在陸賾臉上,竟有些泛青。她坐在床前,伸手往他額頭探去,高熱已經退了,甚至有些微微發涼。
手剛要收回去,便叫陸賾捉住,睜開眼睛,眼神清明,沒有半點睡意,躊蹴良久,終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秦舒替他攏了攏被子,反而先開口:“你發熱了,怎麼不叫人告訴我?”
陸賾依舊緊緊握住秦舒的手,口中卻道:“你都要走了,還打攪你做什麼?”
秦舒笑著嗯一聲:“也是,還是你想得周到,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站起來,還未動一步,便叫陸賾伸手一撈,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壓在床上,驚呼一聲,抬眼便見一雙深幽幽的眸子。
陸賾注視良久:“秦舒,我都已經放你走了,是你要來招惹我的。”
他以為秦舒必然冷麵怒目嗬斥,不料她皺眉問:“太醫不是說你能動嗎?你的腿是不是壓根就沒事?”
陸賾一時心虛,骨折還是骨折了的,隻是沒說的那麼嚴重罷了,沉默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決定不走了,這幾天不過嚇唬我罷了?”
秦舒忍不住笑:“陸大人,幾經沉浮的權臣,難道還有什麼事,能嚇到你嗎?”
陸賾哽住,低頭狠狠吻下去,粗暴地撫慰,叫秦舒又痛又舒服,她迷茫中咬在陸賾肩頭,也不得不承認,這是真實的欲望。
帳子被打落,帳中模模糊糊的聲音。
“彆做了,腰都酸了……”
“不是說男人三十五歲以後就不行了嗎?”
“人家日日用,這才不行。我又沒地方用,怎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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