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1)

心眼 北南 2216 字 1個月前

折騰這一趟,梁承的困倦反而消散了,他聯係客戶去看貨,掛線後有電話打了進來,是應小瓊。

“喂?”梁承接通,“應哥。”

應小瓊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哥啊,多久沒來大排檔了?”

梁承說:“最近有點忙。”

“忙什麼?”應小瓊問,“忙事業還是忙感情?”

溫度升起來了,梁承在太陽下懶洋洋的,說:“我這號人能跟誰有感情,忙著賺錢。”

“你哪號人?”應小瓊不同意,“既不缺胳膊少腿,又不二百五腦殘,怎麼不能有感情?”

梁承說:“你有正事沒?”

“當然有。”應小瓊道,“大事,能過來麼?”

梁承不以為意,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已經沒什麼能稱得上“大事”,回道:“今天不行,明天吧。”

會展中心的冷氣很足,喬苑林在路上急出的薄汗蒸發了,考試證放在一邊,上麵重疊著兩個人的指紋。

法語考試結束,喬苑林終於能休息一陣子。有時候他會害怕,自己沒因為心臟病咽氣,倒因為學業而猝死了。

他的心情談不上好,市中心的餐廳五花八門,他卻沒胃口,逛了一圈隻在書報亭買了一本《籃球》雜誌。

回到家,四下無人,王芮之去模特隊了,梁承貌似根本不曾回來。

喬苑林上床躺著,拆開雜誌解悶兒,他的身體不能進行劇烈運動,所以沒參加過任何體育活動。

小時候他會在球場上看彆人打,越看越失落,後來便隻看雜誌和電視比賽。

直到三年前,他為了尋找梁承再一次進籃球場。七中的籃球場很大,高中男生們每周六下午去打球,他才初一,瘦小蒼白,突兀得惹人注意。

偶爾有人問他在等誰,他說“我哥”,久而久之大家以為他是某個同學的弟弟,其實他等的人從來沒有出現。

他深刻記得,自己壯起膽子凝視每一個人的眼睛,期望有誰看著他恍然大悟地說,是你啊,我救過的那個小孩兒。

可來來往往,他得到的隻有奇怪和狐疑。

喬苑林的指甲劃過光滑的雜誌,吱吱響,冒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他將雜誌蓋在臉上,深吸一口油墨味。

找到又有什麼用,梁承不需要,也不在乎他。

想曹操曹操就回來了,樓梯有輕微的聲響,梁承腿疼,上台階的速度略慢,勾著的車鑰匙晃來晃去。

他停在走廊上,敲了敲門。

喬苑林睜大雙眼,丟開雜誌在床上支棱起來,腳趾用力抓著床單,不敢相信梁承來主動敲門了。

這時,梁承在門外叫他:“喬苑林?”

漫不經心的語調,還有點吞字,可這一聲打破了長達一星期的沉默,也讓喬苑林意識到,他的淡然是假裝的,他一直在介懷,在記仇,在無法自拔的委屈。

他模仿梁承的口吻,沉聲說:“有事?”

梁承道:“平安結。”

喬苑林從兜裡掏出淺藍色的平安結,真不明白,他好不容易找的工作不要,卻稀罕這麼個小玩意。

他撒謊道:“你又不把我當哥們兒,我拿去賄賂監考官了。”

梁承問:“那證書考過沒有?”

成績要好久才出,喬苑林說:“你管我過沒過,你這根野草少管我這朵鮮花,不是一路人。”

梁承的態度自始至終都很平淡,說:“當我沒問。”

喬苑林口不擇言道:“我明天就走了!”

屋外陡然安靜,好一會兒沒有聲響。喬苑林赤腳下床,踱到門後打開一條狹窄的縫隙,走廊空空,梁承早已回了房間。

喬苑林:“……”

梁承那天說得對,他真是一個白癡。

喬苑林失望地關上門,用背抵住,那封檔案冊一直放在床頭櫃上,明天就是截止遞交的最後一天。

第二天早晨,梁承小腿的擦傷結了痂,他衝完澡立在水池前,傾身湊近鏡子,抹掉一片霧氣照著刮胡子。

青澀的胡茬不算明顯,他握著剃須刀揚起下頜,刮到一半,喬苑林睡眼惺忪地走進來,劉海飛了兩尺高。

兩個人從鏡子裡對視一眼,依照近日的規律,喬苑林應該掉頭離開,今天卻視若無睹地走到梁承身旁。

他彎腰撲了幾把冷水,醒透了,耷著睫毛刷牙、漱口,擦完臉拿著毛巾一起走了。

房門大開,梁承回去看見喬苑林蹲在地板上,行李箱平攤著,衣服文具和日用品堆成了一座山。

喬苑林悶頭收拾行李,撅兩尺高的發絲有點蔫了,低垂下來。

梁承毫無情緒地瞧了一眼,沒興趣過問,回屋拿上手機就出了門。

摩托車遠去,喬苑林泄氣地把一雙襪子塞進空隙裡。他原本隻是氣話,可大丈夫一言九鼎,現在必須硬著頭皮走人。

至於去哪,他不想回家,打算去找林成碧住幾天。

林成碧工作忙,他擔心突然找上門會挨罵,決定拉王芮之當墊背的。詞都想好了,就說姥姥做了條旗袍,讓他幫忙送過去。

店裡沒營業,老太太要去參加模特隊的演出,從小倉庫翻了一隻口金包,拎回屋照鏡子。

喬苑林悄悄下樓,見門沒鎖,溜進小倉庫偷旗袍。

樣式太多了,紅色太豔,白色太素,他挑來挑去選了一條淺咖色的,最近一雙新款球鞋就這個色。

尺寸好像有點長,喬苑林把旗袍往自己身上貼,他一米七六,下擺到小腿。

王芮之打扮好要出門了,走到小倉庫外,將掛著的銅鎖上下一扣,哢噠,拔下鑰匙裝入口金包。

喬苑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突然醍醐灌頂。他就應該選一條不合適的,到時候林成碧不喜歡,他再拿回來,店裡也不會有損失。

選好旗袍,喬苑林先貼著門板聽了聽,外頭沒聲音,他才小心翼翼地拉開門。

然而,門鎖了。

喬苑林又拉了一下,沒開,握著把手用力拽,銅鎖咣當咣當,還是沒開。

“我靠,不是吧?”他有點蒙,朝外喊,“姥姥?”

“姥姥,你走了嗎?”

王芮之走遠了。

喬苑林不死心地拍門:“姥姥!姥姥!老王!”

他把手都拍紅了,還踹了幾腳,但無濟於事,手機沒帶在身上,此刻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仄狹的小倉庫沒有窗子,在盛夏裡儼如四麵不透風的蒸箱,喬苑林漸漸熱出一身汗,叫不動了,沿著牆壁滑下去癱坐在地上。

他一時間想到好多人,姥姥,林成碧,喬文淵,姚拂,田宇,段思存也想了一下,甚至還想便利店的老板。

他不停流汗,唯獨嘴唇愈發乾渴,想喝水,喝梅子梳打。

繞不開的想到梁承。

市區商圈的一家火鍋店,店門寫著“轉讓”,大廳裡飄著一股咖喱底料味,梁承坐在卡座玩手機,微皺著眉。

應小瓊在對麵抽煙,問:“怎麼樣,還不錯吧?”

梁承說:“你想盤下這個店?”

“嗯,大排檔日夜顛倒,風吹日曬的,不如有個店。”應小瓊考察過,“這家店老板是印度人,太咖喱了,咱平海人也就嘗個新鮮,所以生意不好。”

梁承抬一下頭以示在聽,又低下去看手機,說:“你應該和玉姐商量,我不懂做生意。”

“好久沒露麵,惦記你唄。”應小瓊道,“最近賺什麼錢呢?”

梁承回答:“倒二手黃金。”

應小瓊笑起來,說:“我差點忘了,你會看金,驗色、損檢、比價……麻煩死了。讀過書就是不一樣,當年一起學的,還有維修電器,我什麼也沒記住。”

梁承不想回憶,略顯不耐煩地敲手機屏。應小瓊把煙頭按進煙灰缸,趁機偷瞄,說:“微信戳開八百次了,你想找誰聊天?”

梁承把手機屏幕扣腿上,說:“沒有。”

應小瓊問:“我考慮盤店的事分不開身,有個活兒,接麼?”

梁承凝視著桌麵上一道泛光的油汙,能擦掉麼,一旦變臟就算擦得再用力,還能恢複當初的乾淨麼?

應小瓊催他:“以前不見你這麼磨蹭,痛快點,給個準話。”

梁承回過神來,說:“這次不接了。”

“確定?”應小瓊抬起手腕上的山寨大金表,“十點我給人家回信兒。”

還差五分鐘。微信收到一條消息,梁承翻起手機看,老四問他要定位,中午一起試一下這裡的咖喱鍋。

列表下是一大串收二手黃金添加的客戶,有男有女,梁承往下滑動,快滑到底看見喬苑林的頭像。

聊天內容停留在競選部長的那一天,喬苑林在後台給他發的:哥,快到我了,我打給你連線好不好啊?

他說好,喬苑林回過來一個小豬轉圈的表情包。

應小瓊正要打電話,見梁承猛然抓起手機起身,長腿一邁離開了卡座,他喊道:“哎!你哪去啊?!”

梁承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晴得過分,街道中央的香樟樹遮不住多少紫外線,樹腳下花壇裡的茉莉暴曬著,隨時要在盛開中香消玉殞。

梁承疾馳回晚屏巷子,樓裡門窗都關著,悶且安靜,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他在玄關立了片刻,罕見的,將鑰匙在鞋櫃上隨手一扔,一步一階緩慢地上了樓。

走到門外,梁承頓住——那隻行李箱依舊攤在地板上,衣物淩亂堆疊,一本雜誌上麵丟著喬苑林的手機。

浴室和陽台都沒人,天台也空著,梁承轉一遭下了樓,看見門口牆上掛著喬苑林的鑰匙,幾雙球鞋一隻不少,拖鞋卻不在。

難道沒走?可一眼能望穿的地方都不見人影。

梁承立在屋中,叫道:“喬苑林?”

靜候不到分毫回音,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傻逼,跑回來乾什麼,對方走不走又與他何乾。

梁承轉身欲走,驀地,寂靜的樓內響起咯嗒一聲。

一兩秒後,又響了一次,然後有節奏的咯嗒、咯嗒、咯嗒……

梁承分辨聲源,一步步靠近走廊儘頭的小倉庫,聲響愈發清晰,門鎖著,他再次叫道:“喬苑林?”

像是回應,咯嗒聲連響了兩次。

喬苑林鬆開燈繩,手臂垂落,他渾身被汗水浸透,悶窒得喘不上氣來,後腦勺在牆壁上焦灼地蹭了一片白灰。

他聽見梁承回來,不知道梁承會不會救他第二次。

銅鎖響了,梁承撥動一下試圖打開。他沒有鑰匙,翻箱倒櫃找出一柄大號扳手,對著鎖頭狠狠地砸下去。

敲擊的巨響震動了門板,喬苑林畸形的心臟隨之一顫。

嘭,嘭,梁承力道不減地猛砸了七八下,銅鎖破裂,他立刻踢開了門。

喬苑林癱軟在地,垂著腦袋,頭發濕成一綹一綹的搭在額前,他沒有力氣抬首,身子一歪要倒下去。

梁承怔了兩秒,急忙蹲下身,一隻手掌托住喬苑林的側臉,麵頰冰涼,他來不及猶豫,立即繞過耳鬢撐住喬苑林的後頸。

另一隻手托住喬苑林的膝彎,試圖把人抱出去放平,他低聲道:“喬苑林,彆睡。”

倏地,喬苑林微弱地應了一聲,抬手攀住他的肩膀。

喬苑林睜開眼,大口大口讓氧氣灌入肺部,一邊喘一邊說:“我快悶死了……幸好你回來了。”

耳畔的呼吸艱難粗重,梁承卻鬆口氣,剛一放開手,喬苑林撐不住栽在他身上,環緊了他的脖子。

要推開的手移到背後,梁承給喬苑林一下下順氣。

鎖在裡麵的時候,喬苑林思考了許多,整件事他是否做錯了?他是不是和喬文淵一樣,根本不顧對方的意願?

他伏在梁承的肩頭,看不到對方的臉能輕鬆些,說:“我以後不會自作主張了,這一次你彆計較了好不好?”

梁承麻木的神經仿佛被擰了一下,他想再次推開喬苑林,可那兩隻手臂汗水滑膩,猶如海洋生物一般吸附在身上,難以剝離開。

喬苑林說:“我以為你會喜歡的,結果弄巧成拙。其實我沒那麼多心眼兒,隻是不想你哪一天遇到危險……”

“可我沒想到你那麼不能接受。”

“就一點考慮的餘地都沒有嗎?”

梁承無法回答。

僵持中,喬苑林痛苦地哼了一聲,音調微顫:“梁承……你到底是抗拒那份工作,還是抗拒我啊。”

他仰起臉,正對梁承低下的目光,呼吸平複,那顆脆弱的心臟卻未停止顫動。

喬苑林半疑半怕,像是求助:“哥,我心跳得好快。”

梁承掩飾住刹那的無措,而後在在喬苑林天真得一觸即潰的目光裡敗下陣來。

他妥協道:“助教,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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