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如今的家主趙複翰隻是一個白身,此外有兩個弟弟在並州府衙任職,又因著秦王這一層關係,在城中倒也算得上大戶。
秦王生母趙淑儀故去後,趙家這些年一直都很低調,以至於在長安城沒什麼存在感。哪怕是秦王已經有了如今的聲望和地位,世人乃至朝臣也常常會忘了秦王的生母出身於並州趙家。
不過如今秦王就在並州,府衙那些官員當然會好好招待趙家族人。趙複翰帶著幾個親族前來拜見,被好生迎進了府中,好吃好喝地供著。
鄭嘉禾在軍營大帳外逛了一圈,楊昪仍在裡麵與那些將領議事,她便沒有進去打擾。
等楊昪出來時,看見鄭嘉禾與幾個隨行的官員站在樹下,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楊昪走上前去。
“太後。”他微微躬身,行了常禮。
那些大臣們也紛紛轉過身拜見他。
鄭嘉禾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待得那幾個大臣告退之後,鄭嘉禾轉目望向楊昪。
“吳王、安王叛亂,我調了六萬兵馬前去平亂。劉希武為主將,今年新中的兩個武進士為副將。依你之見,”鄭嘉禾語調平靜地說,“你覺得多久能平定?”
楊昪在昨天下午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關於吳王、安王叛亂的事,亦從中得知,河穀一役之所以如此慘烈,就是因為安王暗中豢養私兵不說,還膽大包天,以次充好調換軍備。
任何一個了解真相,有血有肉的大魏人,都不會對這種叛賊產生一絲一毫的同情。
楊昪微微垂目,思忖片刻,道:“不出三月。”
他頓了頓,又補充說:“這是徹底平定要花的時間。但不出一月,他們就會顯出頹勢,無力回天。”
鄭嘉禾挑起眉梢:“當真嗎?”
楊昪道:“你隨我來。”
他領著她步入中軍大帳,走到案邊,上麵還攤著一幅沒有收起來的輿圖。
“並州離雍州不過三百裡,”楊昪在地圖上指給她看,“隻要北戎這邊情勢稍緩,我們隨時都可以掉頭去打安王。即使不去,他也有所顧忌。再者——”
他掀起眼簾,平聲道:“阿禾,雍州的民心在你這裡。”
上半年才經曆過災情的雍州,由太後指派官員坐鎮救災,無論是糧食、棉衣,還是房屋重建,都是朝廷一手接管的,反觀雍州刺史等大大小小的官員,被問責了一大片。而享受著雍州供奉的安王,要不是被朝廷派去的人逼著放血,恐怕會一毛不拔。
這些事,都會被記在當朝掌權的太後身上。
鄭嘉禾問:“那吳王呢?”
楊昪又看向地圖上兗州的位置,微微蹙眉。
“兗州與雍州並不相鄰,吳王是作為響應,來附和安王的。”楊昪沉吟片刻,“吳王那一支,從百年前就在兗州,用心經營之下,恐怕比雍州難以對付。”
鄭嘉禾說:“兗州周圍還有幾個其他的宗室旁支,我總怕他們也被策反,響應吳王。”
楊昪屈起食指,輕點了點輿圖:“不會。”
鄭嘉禾:“何以見得?”
楊昪:“除非他們活夠了。”
鄭嘉禾一愣,隨即露出微笑。
如果說楊昪剛開始出事、安王剛要被定罪的時候,這些宗室還留有一些僥幸心理,覺得可以趁亂自立,博一把前程的話,現在楊昪已經回來了,加上鄭嘉禾前前後後派來北地的兵力,足有三十萬人馬,那些宗室不怕才怪。
鄭嘉禾抬手,輕輕刮蹭過楊昪的下巴:“北方有你坐鎮,我總是放心的。可他們也是你的皇叔、你的堂兄弟,你真的不會有所顧忌嗎?”
楊昪握住她的指尖,眸色微深了些:“縱使血脈相連,基本的善惡我還是分的。安王害我大魏那麼多將士,死不足惜,響應他的那些宗親,更是荒謬,反而顛倒黑白,責怪你禍國亂政……阿禾,我知你不是那樣,你稱得上是賢後。”
鄭嘉禾眼眸微垂。
賢後?這樣的美名固然對她有利,但她的初衷真不是這樣。她隻是站到高位之後,自然而然擔了許多責任,而為了維護這份地位,又不得不考慮很多事。
鄭嘉禾有些漫不經心地想,這種稱呼,聽下麵的人誇兩句也就算了。單她弑君這一條,就絕不是賢後所為。
而她亦知,叛軍打出的殺太後、還政宗室的旗號,怕是早就有人想過了。隻不過陰差陽錯——這次的叛軍,手上有那麼多禦敵將士的性命,她便可以借著這一點道德高地,收攏所有人心,聲勢赫赫地平亂。
烏蘭王子在兩日後退兵了,打了並州城幾個月沒打下來,秦王還又“複活”了,北戎六部聯軍都有些氣勢頹靡。
剛回並州沒幾天的楊昪很快又離開,與他的親隨部下趁機對其他地方的北戎兵馬進行了擊退絞殺。
一個多月過去,並州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北戎的鐵騎徹底消失在大魏邊境,比從前的邊界天雲山,更往北撤退了很遠。
這段日子,鄭嘉禾去過邊境各州,亦到過雍州前線,她見各州官員,作戰的將士,鼓勵他們,並發給他們恩賞。將士們得到鼓舞,竟果真在一月之內平定雍州,又半月,占領兗州。
安王、吳王以及牽連到的大小官員都被關押起來,將會被押送回長安,等待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的三司會審。
太後鑾駕又回了並州,與秦王彙合。
城中百姓都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氣氛輕快,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臉。隻不過這次,除了秦王殿下的戰神威名,他們還多知道了太後。
臨回長安前一晚,趙家家主趙複翰在府中設宴為秦王送行,太後也會親臨府中,此外,州刺史與府衙中其他官員、太後隨行大臣也都將到場。
趙家迎來了二十多年以來,自上次景宗皇帝下榻之後的再一次風光。
楊昪輕輕地為鄭嘉禾披上鬥篷,戴上帽子,係好上麵的帶子。
鄭嘉禾不舒服地動了動腿,嘟囔道:“穿太厚了。”
楊昪說:“外麵還在下雪,冷著呢。”
鄭嘉禾不開心:“我真不冷。”
“……”楊昪抬目看她一眼,不讚同道,“以往你在長安穿得比這個還厚,這可是在並州,比長安冷多了。”
鄭嘉禾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你摸啊,我手都不涼。”
楊昪一把抓住。
嗯,的確不涼,還挺溫熱的……
楊昪忍不住捏了捏。
鄭嘉禾道:“你讓我脫一件。”
楊昪蹙眉:“不行。”
鄭嘉禾:“……”
楊昪像個囉嗦的老太監似的,語重心長道:“不能因為有一點好轉就掉以輕心,小心再凍著,之前的藥又白吃了。”
鄭嘉禾用空著的手抓了抓額前碎發。
她知道楊昪說的有道理,但真是……
好吧,厚點就厚點吧。
等到了趙家,她感覺熱了就去更衣。反正眾目睽睽之下那麼多人,他想不讚同也沒辦法。
鄭嘉禾搖了搖他的手臂:“那我們走吧。”
楊昪見她不再想著減衣,目色溫和下來,牽住她的手:“好。”
馬車緩緩駛向趙府,穿過幾條街,在薄薄的雪地上碾壓出一道道車輪的痕跡。
趙家家主帶著兩個弟弟,與並州府衙官員一同站在門外等候,終於看見馬車來了,他們連忙躬身,做出行禮的姿勢。
然後就看見車門打開,一雙黑靴先踩在了地麵上,而後黑靴的主人轉身,將衣著尊貴、舉止優雅的太後娘娘迎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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