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到後山演武場時,天色已經不太好了。
秋色已深,東邊的小樹林落了很多樹葉,地麵上鋪了一層發枯發黃的樹葉,踩上去嘎吱作響。
鳳凰走到那個小樹叢邊,看見小盒子上也落了不少樹葉,輕輕掃開樹葉後,鳳凰抱著那個沉甸甸的盒子坐在了石頭上。
坐在這邊往前望去,能看見遠山處一片紅,那是滿山的楓葉,它們紅的像是晚霞,讓鳳凰忍不住想起那天第一次在演武場見混沌。
那時滿天晚霞,兩個人並肩而坐,混沌看向他的時候,眼底細碎的笑意比那天晚霞更加令人念念不忘。
鳳凰抱緊了懷裡的盒子,忽地一滴水滴在了木盒上。
鳳凰抬起頭,原來是下雨了。
一滴兩滴,雨落下來,織成了雨幕。
鳳凰來的時候沒帶傘。
他眨了眨被雨打濕的眼睫,他看著前方,期望著有一把紙傘出現在這場忽如其來的秋雨裡。
可是他渾身濕透了,被秋雨凍的發抖,也沒能等到忽然出現的紙傘。
混沌不來嗎?他真的做錯什麼了?
混沌連體麵地和他說一聲,從此不再往來都不行嗎?
鳳凰咬著唇,鼻子有點酸,他就是很委屈,他不明白明明之前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之間朋友也不做了,也不見他了呢?
淅淅瀝瀝地雨聲裡,傳來了雨打傘麵的聲音,鳳凰猛地注意到身後靠近的腳步聲,他還沒抬起頭,一把紙傘遮在了他的頭頂。
鳳凰回頭,看見了神情複雜的應龍。
應龍撐著一把傘,伸出手又給他打了一把傘。
鳳凰眼睛裡的希冀慢慢淡下去,他垂下眼,聲音啞啞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打算一直在這淋雨?”應龍語氣不太好地問。
鳳凰沒有回話。
“鳳凰,你為什麼一定要等他呢?”應龍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不能這樣,至少要把事情說開,不然……”鳳凰捂住心口,他說:“我這裡會難過。”
應龍垂著眼睫不再言語。
雨打在傘麵,沙沙作響。
兩個人就那樣固執地等了下去,直到雨都停了,也沒有挪動。
“他不會來了。”應龍再次開口,他聲音有點沙啞說:“為什麼要這樣等下去呢?”
鳳凰沒有說話,他抱著盒子,也開始問自己——對啊,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等下去,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那個人的回答呢?為什麼就是執意想留下他呢?
“鳳凰,你和他不是一種人,你們是沒法走在一起的。”應龍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都說,我和他不是一種人,為什麼都說這種話?他待在凶厄門又不是他選的!”鳳凰眼眶發紅地大聲回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凶厄門嗎?”應龍忽地問。
鳳凰呆呆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凶厄門和福瑞門不一樣,凶厄門的殺手第一次跟長老出任務前,會經曆一次囚徒訓練。”應龍語氣淡淡地開口。
“簡單來說,就是凶厄門挑一群難民和即將出任務的殺手關在一個籠子裡,最後隻能活著有一個人走出這個籠子。”
“難民活下來,就可以獲得一筆巨額的財富,死了凶厄門也會給他們的家人送去一筆不菲的銀兩。因此,那些和殺手關在一起的人,你知道都是些什麼人嗎?”應龍看著鳳凰,他的眸子裡浮現一點痛苦。
鳳凰沒有說話。
“是即將被餓死的養不活的老人,被父母丟棄的女孩,沒什麼力氣病的要死的女人,一群老弱婦孺和被凶厄門養成怪物關在一起下場可想而知。”
“但是為了那筆錢,很多人把自己的父母孩子送上了凶厄門。”應龍說著臉上浮現一點苦笑,他說:“有一個孩子,家裡遭了山洪,父母雙亡,就他撿回半條命,他的叔嬸養不活他,就把他送進了那個籠子換錢。”
“一個五歲的孩子,有什麼力氣呢,一刀就被砍倒在地,成了第一個倒下的人。但是他福大命大,並沒有死掉,凶厄門收屍的時候也沒發現,把他丟在了後山的亂葬崗。”
“夜深的時候,一個自稱凶厄門門主的人渾身是傷的來到亂葬崗,對著那堆屍體哭泣,說他什麼都做不到,而後他發現了那個氣若遊絲的小孩,把他撿了回去。”
“他本想把那孩子養好送下山,可是被其他人發現了,那個孩子被迫留了下來,也被當成了殺手訓練。”應龍看著鳳凰,他說:“那個孩子就是我,那個撿我回去的人就是燭龍。”
“我已經是凶厄門裡最走運的人了,燭龍把我認作弟弟,他想救不了那些人好歹救下我,所以在十二歲我要經曆囚徒訓練時,我跑了,我在燭龍的掩護下被送到了白澤麵前。”應龍垂下眼,燭龍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自那後隻能縮在門主堂研究那些機關。
“鳳凰,凶厄門就是那樣一個地方,連門主想保住誰都要付出巨大代價的地方。”應龍說:“我已經很走運了,可是其他人呢?混沌走到今天,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還是真正意義上的他自己嗎?他是沒法選擇那一切,可是你有的選,你沒必要和那樣的地方出來的人沾染因果。”
“我一直很羨慕你,你也是被撿回來的,但是你和我們完全不同,你鮮活漂亮,乾乾淨淨。”應龍說。
“我手上也有很多刺客和山匪的血,哪裡乾乾淨淨了。”鳳凰偏過頭去。
“那不一樣。”應龍說。
鳳凰沉默了,他不知道說什麼。
“回去吧,他不會來見你,他從開始躲你那天就想明白了,他和你不一樣,他隻會拖累你,把你拽進泥潭。”應龍說。
鳳凰嗯了一聲,他起身失魂落魄地跟著應龍離開了。
樹林裡,有兩道人影目送他們遠去。
檮杌環胸,他身上沒怎麼濕,他拿著傘,看著被淋得渾身濕透的混沌,他問:“回去吧,他走了。”
“嗯。”混沌轉身下山。
“傻不傻,來都來了,為什麼不見?”檮杌跟著他不禁說。
混沌沒有說話。
“就因為我和你說,你總有一天會害了他,所以害怕了?”檮杌問。
“如果,隻是做朋友的話,我其實不怕的。可偏偏,我想要的太多……而且,他其實……”混沌垂著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其實也對你有感覺。”檮杌替他答:“因為他也喜歡你,所以你害怕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後,他在福瑞門和凶厄門乃至整個江湖上都討不到好。他會和你一樣聲名狼藉,會被人記恨,會被人當成你來泄憤。”
混沌沉默著。
檮杌也沒有說話,兩人沉默地回到了凶厄門。
窮奇看他們回來,奇怪道:“這是怎麼了?怎麼拿了傘還淋成這樣?”
他說著看向檮杌,檮杌搖搖頭讓窮奇安靜一些。
窮奇看混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概猜到了什麼,他問:“怎麼?被福瑞門那個小美人拒絕了?”
“沒有。”檮杌替混沌答。
“那為什麼這副樣子?”窮奇不解。
檮杌有些頭疼,但是耐不住窮奇一直盯著他,他還是解釋了一下。
窮奇嗤笑一聲:“那怎麼了?我們都活成這樣了,還怕這些?而且啊,你怎麼知道小美人不願意?他都敢來凶厄門找你了,你躲什麼?大膽些,告訴他你喜歡他,他不怕就和你走,怕就放彼此一條生路。”
“阿序,我們做殺手的本來就比彆人命短,可能連來生都沒有,還這樣苦著自己做什麼?要是我,我喜歡什麼我就做什麼,喜歡誰就去追誰!”窮奇說。
“這就是你到處找人打架,沒事就受傷的理由?”檮杌幽幽地看著他。
“你寫書不也是因為你喜歡?隻許你喜歡什麼,不許阿序喜歡誰?”窮奇瞪他。
“那不一樣……等等,你看我寫的書了?!”檮杌頭疼地說著,忽地意識到不對。
“對啊,寫的不錯,就是總覺得那個主角和誰有點像,嘶,誰呢?”窮奇笑起來,毫不吝嗇地誇獎,檮杌有點心虛地偏過頭。
窮奇想不起來乾脆作罷:“反正,你勇敢一點,怕這怕那做什麼?人生得意須儘歡!”
“這句不是這樣用的。”檮杌幽幽提醒。
“隨便怎麼用!反正上就完了!”窮奇說。
混沌看向檮杌,檮杌道:“看我做什麼?我隻是說你要考慮清楚,沒說不讓你和他在一起,你要是那樣會開心些,就說吧。你母親也會想你找到相伴一生的人。”
提到母親,混沌抿了抿嘴唇,他垂著眼,問:“她會嗎?”
“會啊,你的名字不就是答案嗎?”窮奇說。
混沌嗯了一聲,也不知想了什麼,又下了什麼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