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場景該用什麼來形容？
原本以為會被血汙填充的胸腔，卻不見多餘的血塊。
但這並不是好消息——因為意味著楊萱的整個肺已經跟石頭差不多了，肺門纖維化、鈣化極其嚴重，各種組織都快要黏在胸壁上了。
如果說，正常人的肺是柔順的青嫩絲瓜。
那麼楊萱的肺就完全變成了絲瓜瓤，還是放了幾年的老瓤，僵硬、枯黃，沒有任何彈性，碰一碰可能就會崩碎。
這哪裡是一對肺。
分明是焦脆的玻璃，手術刀稍微一觸碰，恐怕就要劈裡啪啦爆開了。
見到這一幕，杜崇嵐一直保持的平靜心態有點崩了。
一成半的幾率，還真給自己碰上了！
其他人的臉色也是差到極點。
在場的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專家，看一眼就知道手術能不能做……眼前這種胸腔狀況，就算是神仙來了都沒轍。
光是把這石頭一樣的病肺切下來，就難如登天。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
這種情況下，手術的時間絕對會大幅度延長。
原本半小時要完成阻斷的環節，少說可能也要一兩個小時了，這還是理想情況。
拖延這麼久，新肺就算移植成功，能不能存活都是個未知數！
總而言之……
眼下已經失去了做移植術的價值！
“關胸吧，隻能做個開關手術了。
“另外看看供肺送到哪兒了，轉送回器官移植中心，按規矩分給下一個人。”杜崇嵐歎了口氣。
所謂開關手術，指的是切開胸腹後，發現情況不容許手術，什麼也不做就重新關腹/關胸。
外科最不喜歡碰到的就是開關手術，白挨一刀徒增手術損傷……但臨床上種種意外都可能發生，很多時候開關手術反而是對醫患雙方來說最好的處理方案。
就比如眼下的楊萱……她的肺誰能切？誰敢切？！
而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橫插而來。
杜崇嵐有些惱怒地瞪向對麵的林慶，卻發現林慶也正一臉懵逼地望著自己。
下一刻，許秋的聲音傳來。
“杜教授，之前你在論壇裡問我，麵對開胸情況極其糟糕、病人耐受幾近於無的情況，能否撐得過雙肺移植術。
“當時我沒有回答你，但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杜崇嵐一愣，還沒有意識到許秋想乾什麼。
直到對方開始伸手要刀，他目中才迸射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嗓音有些難以置信地道：“你要接手？”
許秋點頭：“解法就是序貫式雙肺移植。”
這話一出，杜崇嵐就有些發愣了。
他當然知道這一門技術。
常規的雙肺移植，是把兩個病肺一起切掉，然後再同時移植兩個供肺。
而序貫雙肺移植則完全不同。
這種方法將一台雙肺移植術拆解為了兩台單肺移植術，先切一側肺、完成一側移植，再進行另一側切除，最後完成另一側的移植。
優點就太多了，肺動脈阻斷時間少，對每個肺的損傷都降到最低，因此撤機迅速、術後恢複更快、肺功能更好。
但，手術難度卻不小！
而且目前不夠成熟！
如今的肺移植，就連供肺標準都沒有完全摸清楚，肺移植各個環節仍然存在著不少人類沒有探索到的區域。
這種情況下，采取序貫雙肺移植……真能行？
杜崇嵐還在猶豫之際。
突然的，一把閃著寒光的手術刀在他眼前晃過，接著視線一花，刀尖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圍繞肺靜脈打開了心包。
見到這一幕，在場的人都嚇得倒吸涼氣。
這一刀落下，手術就沒有回頭路了……許秋這是鬨哪樣？！
林慶眼睛都直了，想要罵人，但又害怕被杜崇嵐罵，於是伸著脖子，跟甲亢病人一樣蹬著眼珠子。
杜崇嵐則張了張嘴巴，啊了好幾聲，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該電灼了。”許秋說著。
語氣稀疏平常，仿佛隻是做一台小小的闌尾切除。
杜崇嵐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眼已經無法挽回的術區，一咬牙道：“準備電灼術！”
事已至此，隻能冒險了！
而許秋則輕輕笑了笑，往旁邊一擠，占了杜崇嵐的主刀位置。
這一切，都還在他預料之中。
如果說自己想要做手術，那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同意的。
但，先開刀，將事情推進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再表示自己有能力應對，這時候就不會再有人阻攔了。
因為誰都不願意當這個擦屁股的替死鬼。
當然，這是建立在許秋擁有「大師級雙肺移植術」的基礎之上，他有兜底的資格，所以敢孤注一擲。
換成其他人，那就是妥妥的手術室殺手了。
……
而另一邊，杜崇嵐讓到了對麵的一助位，林慶則被擠到了四號位。
可憐的臨醫呼吸外科楊主任則麻溜地滾去了角落。
而此刻的台上。
等杜教授再看向術區時，表情都呆了一下。
不是，我就換個位置而已，胸腔的黏連就被你用電灼術解除了？
而且趁著這個時間，順便把肺下的韌帶也給鬆解了？
這是什麼速度……理頭發都沒這麼快吧！
其餘人直到幾分鐘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一點。
頓時，手術室裡響起一片“臥槽”聲。
“眨個眼的功夫吧？”
“這種石肺，不應該跟愚公移山一樣艱難嗎？怎麼感覺在許醫生手裡，看著這麼簡單？”
“……”
而此刻，杜崇嵐受到的衝擊力是最強的。
如果讓他主刀，碰到楊萱這種病人，每一刀下去都得是慎之又慎，就像是趟雷區一般，隨時都要提防某個地方的暗雷導致滿盤皆輸。
但許秋卻完全不同。
他用刀輕鬆寫意，手術刀這麼一落下，絲瓜瓤一般的病肺、就像是引頸待戮一般自動送上來，手腕一轉就正好落在了右肺上下靜脈、右肺動脈和右側主支氣管的位置，輕輕一按一挪，右肺的主要結構就被剝離了。
庖丁解牛，都沒這麼牛吧……
簡直就是在雷區瘋狂蹦迪，但偏偏就是不觸發一顆暗雷！
完全不科學！
“催一下OPO的人，趕緊把供肺給送過來！”杜崇嵐咽了下口水，突然就催促起來。
OPO是負責評估、維護和運送供肺的人員，如今那顆亟待移植的肺就在路上，在他們手裡。
原本，以杜崇嵐的計劃，自己切好之後，供肺應該已經到了十幾分鐘，早就做好移植前準備了。
但現在看了許秋的速度……再不催一催，等供體的時間都夠再切一個肺了！
說完這話，杜崇嵐就沒心思再說話了，全身心關注著眼前的術區。
很快，他就再次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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